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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回忆录   五十年前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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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5-16 09:58:2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958年,我11岁了,下半年就读小学三年级了。
    那年,社会发生惊天动地的变革我记忆犹新。
    记得彭寨街西面的华表塔东面二楼的墙上画有一幅大型红朱宣传漫画。一男子手持一竹竿由低往高,从一朵朵书有“互助组”的小红花、“初级社”大一点的红花、“高级社”又大一点的红花一下子跃到了“人民公社”的大红花。宣传画的意思已使人们知道解放后9年社会的大变革,如今变到了人民公社阶段了,是一个像花一样美好的社会。漫画将这一个过程直观告诉人们这就是“大跃进”时代了。
  彭寨街东面的番瓜寨一排的山岭上书有“人民公社好”五个特大的石灰字。听大人说这条有几千平方米的大幅标语用了铁场坑人烧的两窑石灰。
  社会上所有显目的大面积的地方都有宣传“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这三面红旗的内容。“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总路线好!”“大跃进好!”“人民公社好!”“社会主义好!”“共产主义社会好!”的标语随处可见。
  “三化六集中”把几千年以户为单位的经济个体全都转到以公社为单位的大集体里。每个自然村的村民吃饭都集中到一个食堂里不限量进餐。享受名副其实的“吃大锅饭”。大食堂里墙上挂有一只会说话唱歌的四方箱子(有线广播的舌簧喇叭),箱子里总有唱不完的《社会主义好》。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这社会主义好啊!好在哪?
有书读。放学后不用上山牧牛加割草皮了。因为我家加入了高级社后,一切都“三化六集中”了,牛已归大集体了。社里已安排有社员专门放牛(这之前我虽入学读书,但家里牧牛、割草皮是我包揽的活)。我们这些小孩和60岁以上的老人享受同等待遇,在家(上学读书除外)玩够了就等大食堂里三餐开饭。
  我们吃饱饭后有兴趣就去田头、工地看大人们战天斗地。他们有用不完的智慧,使不完的干劲。一会他们“双龙出海”、“满天星”高度密植种亩产万斤的高产水稻;一会他们毁各家灶头、拆老粪缸、挖塘泥、割绿苗,挖坟墓里的骨头烧灰,为亩产万斤稻田大积肥料;一会他们将水田深翻改土,或堆沤绿肥,或堆焙火土;一会他们进行农具技术革新,制造坐着能插秧的秧船、一人抵两人操作的双轮双铧犁、不用肩挑的鸡公车和双轮车;一会他们又为赶超英美大炼钢铁,田头地尾建高炉,老人寿方(棺材)造风箱,遍山木材作燃料,各户锅头铁尾也成了炼铁的原材料……
  大人们的大兵团作战那种说干就干,雷厉风行的作风使我感动;他们敢想、敢说、敢干,“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的胆识令我敬佩;他们干什么不讲代价、不讲报酬,吃什么不计较好歹,也不用掏钱的行动使我向往。
  青年突击队是我羡慕不已的组织。他们中的宣传队像磁铁一样吸引了我。他们排练或演出场地的观众席上必有我一员。我极感兴趣的是那些拉二胡的。因为我也学大孩子做了一把土二胡了,总想不用交学费学习拉二胡。近朱者赤。不久,我那土二胡也会断断续续发出“社——会——主义——好——”的声音。
  社里的集体大食堂在当年秋天办得很红火。因为全部水田都种有亩产万斤的水稻,三餐白米饭吃定了。就餐时,老人和小孩席上的饭菜还有特殊优惠,很像“共产主义”已经来临。人们都放开肚皮大吃起来(这之前各户自办伙食,三餐是难以下咽的杂粮米饭,如今不吃还待何时)。
  1959年的元旦还很热闹,大食堂每席都有大盆大盆的各种肉菜。墙上会说话的箱子告诉我们,1958年工农业生产都取得非常非常的丰硕成果,就这个也应该庆祝庆祝。
可惜这“共产主义”的美好生活在1959年元月还没有结束,大食堂的伙食就差起来了。元旦过后不久,大食堂就不再煮大甑饭了。每天都煮大锅粥。开始也任吃,后来就按人口分配了;开始煮稠的粥,后来逐渐稀起来,稀到“上见眼眉下见天,粥粒多少数得见;只听喉咙呱呱响,两边牙齿不知天”了。原来打算旱地里的番薯不用收回来的,大人们又都去改回来用大饭甑蒸熟,又做起餐桌上的主食来了。有的大人不满,认为干部有问题,既然亩产有万斤粮食收成,为什么有粮食不给人们吃?他们就将熟番薯甩上墙壁上垒起了燕窝来,以表示反抗。

  1959年春节快来临了,社里的集体大食堂却倒闭了。
我听大人们议论:社里的干部在县里整风,都有瞒报水稻产量的问题,有粮不放给社员吃;干部们不放出粮食给社员过年就别想回家;有某某干部私藏粮食上万斤,被反省、整风;亩产一万斤的粮食那里去了?全给吹牛皮的吹上天去了,给公社化化了;这回我们就要喝西北风了。
  1959年的春节来了,社里分给每人一斤米,两两猪肉过年。许多社员领回米菜还无灶、锅来煮哇(他们的灶被拆去做高产田的肥料去了;锅头被献去做大炼钢铁的原材料去了)!
  春节过后的日子里,每天都有或多或少的花生、黄豆、番薯片分给人们充饥。正月没尽,饥荒开始发生。
  饥荒初始阶段,公社竭尽全力挽救局面。**为体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从外地调来很多主副食物救济,以保证不饿死一个人。在学学生、老人、婴幼儿每天都能保证三两米。社员们不时会有外地运来的番薯片供应,解决不了就各寻生路了。
  据大人说,这次饥荒的发生是必然的。它的发生有国际上苏联逼债;有国内连续三年自然灾害;有高层决策错误;有实施层弄虚作假;有各层干部程度不一的腐败等方方面面原因凑在一起造成。新中国成立不久,国家备战备荒储备极少。再说这饥荒的发生是全国性的,谁也救不了谁。**保证不饿死一个人只能是一句空话。因此,饥荒的程度在日益加深,严重程度令人咋舌。
  农历二月初,有劳动力的人都四出找食物。或上山挖硬饭头、捋山苍树叶、摘野菜;或下水捉鱼摸虾、捞田螺;或田头地尾再翻挖漏收的番薯、芋头、花生。获取的食物除应付目前充饥外,还要积存一些应付春耕的食物。
无劳力的老人也在为生存挣扎着:
  有几个大人搬来梯子,爬上食堂墙上去摘取去年用番薯垒起的已生长绿毛的“燕窝”来充饥了。
  上屋黄阿婆饿得皮包骨头了,体魄十分虚弱。原指望仅剩下的一个老母鸡能天天下一个鸡蛋来充饥,可它就是不下蛋。她心一横,把鸡宰了,计划节约点做五天来吃。她吃完了鸡肉后又吃剩下的鸡骨头。软骨头嚼完了再嚼硬骨头,鸡骨头快吃完时,人已筋疲力尽了。突然一块鸡骨头横在她那狭窄的喉咙中间。本来奄奄一息的黄阿婆经不起这般折腾,不几天就一命乌呼了。
  邻居大叔的父亲拄着拐杖到街头粮所背回一袋谷壳,在锅上炒干再磨成糠粉,做成糠糕不时给肚子充饥。五天了他还没有一次大便,只觉得肚子发涨又痛得要命。是糠糕给塞住了肠头了,只要上卫生所洗肠才能解决。可家里一贫如洗,拿什么上卫生所呀?再说老人家已奄奄一息了,还能经得起洗肠的折腾?一家人只得眼睁睁看着他折磨到死去。
  许多老人长时间得不到好一点的食物充饥,引发了浑身水肿。“三肿三消,准备木料(棺材)”,凡发生水肿的老人都作好死的打算。今天还叨念着谁的命不长,明天自己又不知被谁埋了。
  这期间,虽然**不时发放一些脚肿丸救治,将一些脚肿严重的送往医院免费轮流做蒸汽治疗,也只是治标不能治本。
  这年的三、四月份饿死的人不计其数。
  …… ……
  像我这样不大不小的儿童,由开始一天供应三小两米降到一小两糙米。后来只有婴幼儿才有供应了。那时,我弟弟才三岁,有米煲粥吃,自己总想沾一点止止口水。当粥煲还在灶堂里煲着时,自己总希望粥水多一点溢出来,因为在粥煲边上凝成的那点粥水膏就是自己的了。它虽然沾有草木灰,但还是可以吃的。母亲喂我弟弟吃粥时,自己的喉咙呱呱作响,肚子也跟着咕咕叫个不停,这难受的样子很难表达出来。我眼盯盯地看着弟弟吃粥。母亲够领会我的意思,也过意不去,会背着弟弟给我一口粥水止止谗。当发现弟弟的襟前沾有几粒掉下的粥粒时,我马上伸手去捻来吃了。弟弟见状,嚎啕大哭。母亲脸上两行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我的肚子饿得难受,总想找点什么吃的。
  夜来了,我和哥哥点着松明火去捉青蛙来加营养,可是很难看得见它们了。偶尔发现有小泥蛇也不放过。蟾蜍有很多,听大人讲,它有毒的,会毒死人的。
  听说街尾下一间烂店的楼上堆有很多牛骨头,很多人自带锤子去敲牛骨髓吃。我也凑了一个伙伴带了个铁锤去那里找食物。骨头堆上很多人。噼噼啪啪的锤骨头的声音不绝于耳,阵阵恶臭扑鼻而来,令人恶心。我学他们敲开骨头,将露出的骨髓闻了闻,没有臭味,就张开口将骨髓吸进肚里了。还可以。当我又敲开另一块骨头将骨髓吸进肚里时,忽然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难受极了。我赶忙跑下楼去,接着就吐个不停,连黄胆水就吐出来了。我连铁锤都不要了,招呼同伴回家了。
  一天,我来到田边,看见生产队(高级社转为人民公社后就作生产队)的大人们种下的水稻泼了水粪后已开始泛绿,但离收割还有很久很久的日子啊!不经意间,我看见稻田的水面上浮有一些番薯。我捡起捏了捏,腐烂了,还散发出一股苦臭味。那番薯是去年冬社里没有改回来在田里腐烂的。我捡回四五条叫母亲煮来吃。母亲答应了。由于我家人口多,母亲又出去捡多一些烂番薯回来,将烂番薯煮了洗,洗了又煮。就是因为“饥不择食”,那又臭又苦的烂番薯成了我家的主食。我和哥哥书也不去读,天天背着大鱼篓去捡烂番薯。我俩捡的烂番薯浸了一大水缸时,邻居们也去水田里捡了。有点食物填到我的肚子里,人也有点精神了。我拿起了好久没有拉过的自制的土二胡,靠坐在墙脚下,又有板有眼地拉起了“社——会——主义——好……”
  生产队的水稻处在青黄不接之际,我由于严重的营养不良,原本柳筒的双脚也浮肿起来了。皮包骨的猴脸也“胖”起来了。上屋已饿死了两个儿童了,估计要轮到我了。父亲怕了,不知从哪里买来一袋四两装的奶粉,煮成了一大锅奶水。一家人高兴地加了一次营养。母亲又向社里将我的情况反映,得到了几两米的照顾,领了三天量的脚肿丸治疗。
  我浮肿的脚一消退,就和同伴上山挖硬饭头。有气无力的我一个中午也挖不出一个坑来。当挖到有硬饭头时,那高兴的情景难以形容。我将到手的硬饭头用破衣服稍为擦净点泥就大口大口嚼起来,然后闭上眼睛,细细品味硬饭头那带有泥土气息的甘甜味。我止谗之后又继续挖。生硬饭头吃多了也会闭大便的。我将挖来的硬饭头回家再经过加工,做成饺子样的食品,那可是高级的了。
  好不容易盼到了稻子灌浆亮米了。路边、田埂边的水稻,那谷粒一边黄嘴一边被人捋走了。我和别的小朋友一样,将捋来的不很成熟的稻谷用瓦或铁皮罐盛着放到火堆里去烤,待谷烤熟了、黄了就会爆出米花来。这东西又香口又解谗,就是填不饱肚子。
  待到稻谷成熟时,虽然大面积的稻田有社里的民兵放哨,较少有人去捋谷(只有民兵饥饿时捋谷充饥),其他稻田就被人捋个精光了。那时,大家都是贼。为什么啊?饿哇!
  看!集体收割稻子时,社员也边割禾边摘谷粒嗑起来,就像嗑瓜仁那样嗑谷粒;社员们在打谷场上打谷时都把裤脚卷一两扎,目的将它当袋子,顺手拿一些谷往里塞,回到家里就可以翻出几两谷来;脱下的谷粒在晒场上边晒也边被人们偷吃(将半把谷粒放在两个巴掌中间用力压着并来回转动,像磨子那样将谷子磨出米来,吹净谷壳就吃生米)。
  生产队的水稻产量不高,加上人为损失大,还解决不了饥荒问题。但生产队长说:“不管怎样,打下的谷子先饱餐一顿,过一餐‘共产主义’的味道。”即是由生产队煮饭全民任吃,不包菜。这大餐对从饥荒线上挣扎过来的人们是多么的渴望得到啊!人们一拍即合。生产队又派出人砻谷,踏米(那时还没有碾米机),煮大甑饭。我和哥哥听说有大餐吃高兴得不得了。为饱餐一顿,忙找工具到粪缸里去舀蛆虫,再到河边引捕小鱼做菜送饭。这一餐,人人都把肚子塞到快要爆炸了还不肯放碗。难得啊!
早造收成后各户都分有或多或少的粮食。人们用这点粮食加上一些杂粮、野菜,再将裤带勒紧些,就紧张地参加生产自救。山上到处有人开荒种作物。一些能吃的作物都注意节约。到了下半年,饿怕了的人们紧记饥荒的教训,大家都晒有很多番薯叶干,豆叶干之类的食物,连番薯老头藤都不放过,预留些明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度饥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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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5-16 12:06:54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几年也可以说是有喜有悲,让多少家庭白发送黑发人。
 楼主| 发表于 2008-5-18 10:51:00 | 显示全部楼层
jongeto你的帖为什么屏蔽?
发表于 2008-5-18 15:34:0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很好奇。。。
LZ现在在哪生活?您生活的一定还好吧?
 楼主| 发表于 2008-5-18 20:30:24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上,谢谢您的关心,我在本县生活,现在大家的生活都很好,我也不例外!
  我回忆这50年前亲身经历的事是没有灌水的,没有艺术创作.目的是要让掌着实权的人知道"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要社会多一些真实,让人民过上好日子.
  多谢您们阅读.
发表于 2008-5-18 20:35:46 | 显示全部楼层
支持原创啊,不错!!
发表于 2008-5-18 20:37:17 | 显示全部楼层
和老先生多写点原创的帖子啊。
向你学习了
发表于 2008-5-18 20:46:14 | 显示全部楼层
认真的创作态度最值得我们学习!建议版主评选此贴为文学版块精华帖!
发表于 2008-5-18 20:53:1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也正有此意!还想在版主讨论处申请呢~
发表于 2008-5-20 00:20:28 | 显示全部楼层
写的真好,真正写出了时代特征和那个时代人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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