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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书香世家

[分享] 一场悲情姐弟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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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6 10:47:32 | 显示全部楼层

  精诚所致,金石为开。命运之神终于微启双目关顾到了管静竹。由几位爱心人士牵头,经过若干年的不懈的努力,本市的第一家名叫星星索的智障儿童康复中心宣告成立。管静竹一直对这方面的资讯十分留意,所以这一则平铺直叙的豆腐干大小的报道并没有逃出管静竹的火眼金睛,端木歪歪也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走进了康复中心。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这里的工作人员都是经过专业培训的,他们对于智障儿童有着一套完整的训练计划。而这些枯躁乏味看来毫无生机的训练还真在歪歪身上起到了作用,以前,8岁的歪歪在外面还算老实,但对家里的破坏却是毁灭性的,有一次他把客厅沙发上的整张皮子扒了下来,你都不知道他哪来的力量,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巧劲儿,还是沙发本身就是伪劣产品,总之现在这张沙发的皮子还十分现代地搭在沙发上,好像出自一种独特的设计。但管静竹对于歪歪类似的举动无不瞠目结舌。
  现在的歪歪几乎换了一个人,当然他还是哑傻,还是不明白任何事,还是冷了不知道穿衣服,吃饭不知道停口。但是他双休日被接回来以后,可以端坐在桌前画画,他的画是抽象派的,你完全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要表现什么,更不知道他的画里有什么意味和特指,总之你会在他的画作面前惭愧自己的无知和浅薄,而歪歪的脸上却显现出大师的风范,俨然毕加索的化身。
  有人说天才和傻子之间只有一线之隔。管静竹深感这句话是因歪歪而得名,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管静竹接到了智障康复中心的一个电话,他们通知她说,歪歪的一幅画,题目是《无题77号》,其实歪歪的画全部都叫无题只是编上了号而已,但总之这幅画在省里的春苗杯少年儿童美术大赛上得了金奖,而这个大赛完全是面向正常孩子展开的,谁都不会想到得金奖的是一个高度残障的儿童,所以组委会力邀管静竹带她的儿子去领奖。
  突然的喜讯让管静竹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而这一切又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冷静下来之后,管静竹决定下午不对帐了,因为她心里像揣了个野兔那样砰砰直跳,好几次对帐都对不平,这连她的同事都感到奇怪,谁都知道管静竹对过的帐就是铁帐,不会有丝毫的差错,在这方面她真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这天下午管静竹笑着说不对了不对了,这个帐明天再对吧。
  下班以后,管静竹在商店里给歪歪买了一件白衣服,一条蓝裤子,还买了一个红色的小领结。歪歪穿上这套即便是大人也是很正经的时候才会如此着装的衣服,样子憨憨的甚是可爱。
  领奖的那一天,歪歪表现的可以说是训练有素,那么大的会场,那么多的孩子看上去都是些小精灵。但是端木歪歪一点也不惊慌,他镇定自若地走到台上,双手接过颁奖人递给他的奖座,再用一只手把他高高地举过头,脸上露出得胜者固有的笑容,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似的,但其实管静竹和星星索的爱心老师是对他有过交待,但是他的反应是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谁都没有想到他的临场发挥会这样的完美无缺。
  许许多多的孩子为端木歪歪拍红了巴掌。
  这时候,陡然间有几个孩子跳上了**台,争着要让端木歪歪在他们的笔记本上签名。这一切发生的十分突然,台上的主持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台下坐在第二排的管静竹也傻了眼,因为端木歪歪不要说签名,他根本就不会写字,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在许多的本子和笔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会做什么反应呢?
  管静竹心里一点底也没有,舞台上的强光令她紧张地停止了呼吸,而脑袋里又是一片空白,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当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奇迹发生了,只见一直发愣的端木歪歪倒退了几步,然后给大伙深深地鞠了一躬。在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从容不迫地走下台来,准确无误地回到了母亲身边。
  顿时,蓓蕾剧场里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这一天的晚上,歪歪睡着以后,管静竹独自一人在客厅里喝酒,她有一瓶1992年的王朝干红葡萄酒一直没有理由喝,现在拿出来开怀畅饮。
  她喝酒喝得两颊绯红,而且始终笑眯眯的望着远方,她第一次觉得梦想离她是这样的近,这样的触手可及。现在再想起自己所吃的苦,竟有一种苦尽甘来的甜蜜,就这样,管静竹微笑地流下了眼泪,同时又在泪光中享受着无法与外人诉说的欣慰。
  她一直喝到焦阳拖着疲惫的身体打工归来,焦阳一进门,还没弄清怎么回事,管静竹便舌头发硬地对他说道,焦阳,坐,喝酒。她摇摇晃晃地起身要去拿杯子,焦阳急忙说还是我来吧。管静竹重新坐下来,看着焦阳拿着酒杯过来,她给焦阳倒酒时,焦阳问道,有什么高兴的事吗?因为他实在是没有见过管静竹失态,在焦阳眼里,管静竹就是一个恪守苦难倍受压抑自我禁锢的单身女人,她衬衣的第一粒扣子永远是扣着的,脸上的线条也变得有些僵硬,陡然这样笑眯眯的微薰,还真有点让人愕然。
  管静竹指了指柜子上端木歪歪得的奖座。焦阳看了奖座也好生奇怪,真有这样的事吗?
  管静竹断断续续地说道,别说你不相信,就连我也不相信,不是我亲眼所见,我又怎么可能相信?
  她接着又说,焦阳,你也别把自己搞得太累,你就在这儿住,你使劲儿住。
  焦阳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有使劲吃使劲喝,使劲住也只能是一种热情的表达,而且管静竹已经喝高了,她也许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尽管焦阳一句话也没说,管静竹还是看清了他的心思,管静竹加强了语气道,真的,我说得是真的,我没喝醉,你使劲儿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人啊,不容易啊。她这样感叹地跌跌撞撞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夜无话。



约摸过了一周左右,管静竹还沉浸在一种淡淡的喜悦之中。这一天她在公司上班,有一个陌生的女人造访,管静竹把她带到了公司接待室。这个女人的名字叫顾希陶,她说她是希陶画廊的廊主兼艺术总监。顾希陶的打扮十分西化,上身是一件黑色灯芯绒的掐腰西装,下面是马裤和制旧的平底皮靴,一枚硕大的琥珀色戒指套在她左手的食指上。她自称在法国开过画廊,看来也是真的,因为她身上有一种见多识广的气势。顾希陶的另一特色是她梳了一个非常中式的发髻,这让她在英气中凭添了一份妩媚。
  顾希陶直接了当的说,她听说了端木歪歪的事,又到星星索智障儿童康复中心去看了歪歪的作品,认为比想象中的好。她说,管女士,不知道你对印象派绘画有多少了解?管静竹对此当然没有了解,眼中只有一派茫然。
  顾希陶继续说道,印象画派中有一个代表人物叫莫奈,他有一幅代表作《印象·日出》,这幅画表现的是朝露在天水之间,太阳在初升之时的情景,天光和水色在朦胧弥漫中融成一片,远近间的实物模糊不清,几笔浅绿和淡蓝随意抹出,没有明显的形状,更没有张扬的色彩。然而雾气、水色、阳光都在晨曦中交融,一切都被朦胧的光色征服。莫奈是一个表现光色的高手,而端木歪歪的画却与他的风范暗合,甚至可以说他们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这便是我看好端木歪歪画作的原因,我认为他是独具潜力的。
  当然,他的情况我是非常清楚的,顾希陶宽慰地看了管静竹一眼,道,大陆人熟知的凡高,即便是精神彻底崩溃前,间歇性的歇斯底里大发作也是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思想和行为的。并且谁都知道他几乎没有受过什么正规的绘画训练,坚持摒弃一切后天习得的知识,漠视学院派珍视的教条,甚至忘记自己的理性,但这丝毫也没有影响他成为20世纪画坛表现主义艺术的大师。
  见管静竹仍然不得要领,顾希陶只好不跟她谈什么艺术心得,言归正传地告诉管静竹,经过了三天三夜的深思熟虑,她决定免费为端木歪歪办一个画展,取名《8》,暗指端木歪歪只有8岁。
  当然,顾希陶停了停又说,当然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那就是如果端木歪歪的作品卖势走得好,管静竹要跟希陶画廊五五分成。
  总而言之,顾希陶一个人说了半天,喝了两杯矿泉水。管静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眼睛嘴巴齐齐张着,似看尤物一样地看着顾希陶。
  晚上,管静竹被请到希陶画廊。希陶画廊设在大都会广场的四楼,是一个极有规模的画廊,布置的精美雅致。尽管管静竹第一次听说也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但立刻被浓厚的艺术氛围所吸引,这里陈列的作品可以说风格各异但都是各门派的巅峰之作,它们相互普照,相应生辉,就连不懂绘画的门外汉都能感受到它们耀眼的光辉。一时间管静竹只觉得如梦如幻,她想象中的艺术殿堂都没有眼前的希陶画廊这么夺目。
  希陶画廊内设咖啡座,尚好的咖啡阵阵飘香。
  两个人边喝咖啡边聊,顾希陶始终是不温不火的,她对管静竹说,其实《8》画展的预算费用已经打出来了,加上宣传费用差不多要20多万元,这不是一笔小数字,而且由她全投,所以五五分成这个比例并不是太刻薄。
  还魂之后的管静竹无法告诉顾希陶自己并不是嫌分成少,而是完全被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给砸晕了。最终她只说了一句一切都按照你说的办吧就再也没有说话。管静竹离开希陶画廊的时候,只觉得两脚踩着棉花云,腾云驾雾地飞走了。她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最怕的甚至不是庸常和失败,普通人最怕的恰恰是巨大的喜讯从天而降,像范进中举,像有人中了**,人就突然疯了或者突然变得奇奇怪怪,皆是受了刺激所致。
  现在的管静竹是感同身受,她使劲地让自己的两脚沾地却飘飘欲仙了。
  接下来的事更是让人无法预料,随着端木歪歪的照片和他身后的画作出现在各种报纸上,他的行情也真的扶摇直上,人们开始挖空心思在他身上找到与自已有关联的元素,因为全民作秀的时代已经到来。先是美术学院附小的教务主任打电话给管静竹,说他们愿意破格录取端木歪歪成为该校的学生,就算他不可能每天都来上课也一定给他保留学位,后来管静竹接到的电话就更加五花八门了,有的公司说愿意出钱让他出国深造,有的团体说要为这个天才儿童设立工作室,福利单位希望歪歪成为弱势群体的形象代表,还有人提出要把端木歪歪四个字注册商标以便随时推出这个牌子的文房四宝……总而言之,所有的新闻都失控地占据了报纸上最宝贵的版面和最显要的位置,有的说法就连管静竹也闻所未闻,但也牛鬼蛇神纷纷出笼,如此这般,端木歪歪被爆炒得已经面目全非。
  然而所有的这一切,端木歪歪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画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他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之外,还是端坐在桌前画画。唯一不同的是他现在画画时还要听音乐,要知道他是有听力的,只是不会表达而已。端木歪歪在听了音乐之后明显会有些兴奋,额头会涨红,眉毛在说不准的时候还会跳一跳,这时候他的作品里表达出来的东西就更加居心叵测,但又更让人感到神秘和吊诡。
  报纸上这样评价端木歪歪,……他笔下之林泉高致,云烟海岳,深壑幽林,九曲山河,千涧泉曲皆纯从真山水面目中写出性灵,而又不落寻常蹊径。又说,……也许正是因为端木歪歪的先天性智障,所以他才可能操守弥坚,其作品中显现出来的内在价值,恰恰体现出了一种游历于功利之外的价值取向,而这一点又是现在满身烟火气的所谓艺术家难以启及的至高境界。还说,……他从来就不喜欢沉重的东西,想到哪儿就画到哪儿,让那种轻盈透明的感觉表达得更加充分,他更重视绘画的过程,随着自己的心绪自然流露而没有指定的目标,以至于画面时尚、抒情,又不失他纯静的本色特征。……
  电视媒体更是不厌其烦的让管静竹和她的儿子到生活、情感、励志等一系列的栏目做节目嘉宾。
  管静竹作梦也没有想到,她即将成为星妈了。
  以前她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做面膜,现在她决定从零做起。就算她的风韵一辈子也赶不上顾希陶,至少也不能给天才儿子丢脸吧。



 做面膜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四十分,喧嚣的白天终于过去了。
  管静竹为自己热了一杯牛奶,据说牛奶有定神的作用,她也是希望自己好好睡一觉,不是比做10次面膜还有效?可是人都是很麻烦的,绝望的时候睡不着,前途光明充满希望的时候就更睡不着。
  这时有人敲门。
  会是谁呢?当然不是焦阳,他自己有钥匙,也不会是曹虹吧,发生冲突之后她们一直也没来往,而且她不是一个懂得深夜造访的浪漫主义者。
  管静竹从探视孔里往外望,着实把她吓了一跳,门外站着的是端木林。
  一时间,管静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开门,但她却毫不犹豫地揭下了面膜,好在它只是一张营养丰富的稀呼呼的纸。端木林又敲了敲门,仿佛他断定家里一定是有人的。管静竹心想,就听听他要说什么吧。
  其实面膜的作用有一点像强心针,刚做完的时候似乎返老还童。所以端木林一见到管静竹时有些发愣,想不到她的精神气色会那么好,不过这也是很容易合理的现象,谁突然有了一个天才儿子会不喜不自禁呢?会不精神焕发呢?端木林手里提了一堆花花绿绿吃的东西,他把它们放在餐桌上,同时做出一付极其轻松的样子。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这是他坐下来的第一句话,倒是开门见山。接着他说道,“其实我一直想来看看你们,我对你们一直是有牵挂的。”
  曾几何时,管静竹不知幻想过多少次她能跟端木林单独重逢,她希望他那时已经被命运惩罚地贫困潦倒,和她一样的不幸和无奈。到了这种时候她便可以痛数他的自私和无情,痛骂他的没有心肝。她要对他说,你知道你为什么过不好吗?那是因为我每天都在诅咒你,在我平和的外表之下,我的内心没有一天原谅你,直到我们相继死去。
  像今天这样扬眉吐气地面对端木林,她是想都没想到的。
  但是,她已经没有对他怒吼的欲望,甚至也不想说什么。
  见她不作声,端木林只好又说道:“你还好吗?”
  她轻描淡写地回道:“挺好的。”
  “我能看看歪歪吗?”他说这话时,往歪歪住的房间飞了一眼。
  “他不在。他现在住在康复中心,有自己的工作室。”说完这话,管静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是个从不撒谎的人,对于她不愿说的事她就沉默,但她绝不胡说。可是这一次,她都搞不清是怎么了,会把根本还没影儿的事说得如此确凿,她真的有点担心她的鼻子会一下子长出来。



 如果管静竹不发怒,不火山爆发般的大骂,那他们注定就是无话可说。所以屋里突然安静下来。
  这样的场景让端木林没想到,也有些尴尬。于是他调整了一个姿势,极不情愿地说道:“算了,我就跟你说实话吧,你能不能给我两张歪歪的画,有人出高价跟我要……,我现在过得还可以,但是倚云要上贵族学校就有些吃力……我想我提出这个要求,不算太过分吧?”
  管静竹依旧淡淡地回道:“当然不过分,只是歪歪的画我也没有,真的,一张也没有,他的画全部被希陶画廊高价收购了。”
  端木林终于绷不住了,也许他恼怒的是自己的目光短浅。他有些不快道:“那这件事就更简便了,你应该直接给我一笔钱。”
  “为什么?”
  “因为我是歪歪的父亲。”
  “可是你离开了他,而且也没有要他的抚养权。”
  “我会向法院申请一半的抚养权的。”
  “我绝不会答应。”
  “那我们就对薄公堂。”
  “没问题,随时奉陪。”说这些话的时候,管静竹一点都不着急,反而还有一丝笑意。这时的她才正经看了端木林一眼,在此之前,她尽可能的不跟他对视,因为对视如果不引发激情就一定是勾起仇恨。
  管静竹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发不起火来,为什么会这么平静。然而也许正是这种平静激起了端木林的愤怒,他突然大为光火道:“管静竹,你看看你现在都变成什么样子了?!过去你善良、宽容、善解人意、对世界充满爱,可是现在的你怎么会变得这么俗气?你开始看重金钱,名利,内心也变得冷酷无情。从我进来到现在,你没问过我一句我的生活,我的身体,我告诉你这6年我瘦了3公斤,我过得也不好,也很艰难,虽说端木倚云聪明伶俐,可她有哮喘病,隔段时间我就要背着她上医院;小唐的身体也不好,想不上夜班就必须面临内退的威胁,可是一下养两个人我能不吃力吗?……”说到这里他有点痛不欲生,声音也一下子哽咽了。
  可是管静竹的神情还是无动于衷,她好像什么都没想,但也好像以往的生活场景并不连贯的纷至沓来,她想起了葵花家的院子,想起了村子里那条泥泞的路,想起了她是那么绝望地背着歪歪登上了归来的列车,甚至想起了曹虹泣血的规劝和她扬手的一巴掌……总之,端木林恐怕再难赚走她的哪怕是一点点的同情心了。
  面对这样的情景,端木林气得浑身发抖,他再也不想多看管静竹一眼,“你,你已经变得让人根本无法忍受了你知不知道?!”
  就这样,端木林开始喋喋不休地骂起来,有些话是一串一串的,但似乎话与话之间又没有相互的关联,当然这些话都是严厉并且一针见血的,都是直指内心或对人的灵魂的质问和审判。端木林越说越激动,以至于面部呈现出猪肝色,五官也扭曲跳跃。
  然而奇怪的是,端木林骂得越是疯狂,管静竹就越是一付安贫乐道的样子,她想她与这个人认识了那么多年,还共同生活过,她从来都是说不过他的,所以她也不想看着他气成这个样子。
  她安慰他道:“我不管变成什么样子都跟你没关系,你发什么火啊?既然生活也这么艰难,别再气坏了自己。”
  端木林脸色铁青道:“你看看你这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总算是明白了,原来金钱真的能让女人变成垃圾……你就等着法院的传票吧。”甩下这些硬话之后,他摔门离去了。
  房间里立刻安静下来。
  管静竹此刻的心情既谈不上高兴,也说不上震怒。她把端木林带来的东西顺手扔进了垃圾筒,以前他是她丈夫的时候就喜欢把过期的东西送人。
  她想,生活真的是图穷而匕首见啊。
  离婚后整整6年,他们的再次相见就是这样始,这样终。说来说去,怎一个钱字了得?人们常说,内心的愧疚会折磨人一辈子,但又怎敌对钱的屈服那么彻底,那么俯首称臣,那么歇斯底里?
发表于 2008-5-18 15:59:04 | 显示全部楼层
好长啊~只看了前两节
发表于 2008-5-19 09:31:00 | 显示全部楼层
周末两天都过了,居然没有更新???
 楼主| 发表于 2008-5-20 10:02:08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一
  相比之下,焦阳的生活就显得有点过于平静。
  有一天,他听见活动广告组的男生问尹小穗:冷公怎么不来接你了?是不是你把他用了?尹小穗说我用他干什么?男生说你跟他好不就是为了用他吗?尹小穗说狠话我才没有用他呢。男生又说那就是他把你用了,你成了放心肉,他也就不来接你了。尹小穗恼了,抡起广告牌来要打人。
  其实焦阳早就发现冷公不来接尹小穗了,但他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并且除了冷公不来,焦阳还发现尹小穗下了班就慌慌张张地走了。他想,下了班她还能有什么事?这个问题想久了,焦阳就有一点不好的预兆,如果是冷公跟尹小穗吹了,她会不会自暴自弃跑去当三陪呢?虽然在这个问题上他是没有资格管人家的,可是对待尹小穗,他就做不到。在他心底的感受就是哪怕尹小穗跟冷公结婚,也比她变成了那种女人好。
  可是尹小穗像受了刺激似的对谁都爱搭不理的,焦阳也怕自己冒冒失失地问她会遭来白眼,或者她反问他一句关你屁事?他不是自讨没趣吗?
  这个问题始终困扰着焦阳,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在下班之后悄悄地跟着尹小穗,跟了几道街,拐了几个弯,果然看见尹小穗直奔朝歌夜总会而去。当时他的脑袋都木了,他觉得他的心都在滴血。
  他也不想那么重视尹小穗,但是提醒自己的同时还是那么重视她。
  而且他在心痛之余又有一点点的快慰,他终于可以与她正常交往了,原来他过去的烦恼皆因她是一个好人家的好女孩。现在她堕落了,也许是冷公玩弄她之后把她抛弃,这种把戏虽说毫无新意但也是时常发生的。第二天下班以后,焦阳对尹小穗说,我今天请了假,不去大排档打工了,我想跟你谈一谈。说这话的时候他脸都红了,他想他怎么变成一个正经人了呢?这真让他有点羞愧难当。然而尹小穗并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尹小穗说,那太好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早就想请你吃一个芒果西米露。
  焦阳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芒果西米露,尹小穗说你当然不知道,你跟着我走就行了。
  尹小穗不由分说地把焦阳带到朝歌夜总会旁边的一个叫“水果捞”的甜品店,她自己换上了工作服,工作服是黑色的T恤衫,背上写着“咬我”两个字。她给焦阳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端给他一份看上去味道不错的芒果西米露。小声对他说道,乖乖的在这儿等我。说完她就跑去上班了,一会儿开票,一会儿收钱,一会儿端盘子,就像一只黑色的蝴蝶到处乱飞,而焦阳的心也上上下下的没有着落。
  一直等到尹小穗下班,两个人才开始压马路。尹小穗说道:
  “你要跟我谈什么?谈吧。”
  焦阳一时无话可说,只能含糊其词道:“没什么……”
  尹小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之色:“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为什么?”
  “你喜欢我呗。”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你?”
  “反正我能感觉出来。”
  “那你跟冷公是怎么回事?”
  尹小穗笑起来:“还说不喜欢我,这么关心我跟冷公的事。”
  “其实你跟他一起也挺合适的。”
  尹小穗板下脸来:“你气我是不是?既然你觉得我跟他合适,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那你们究竟哪点儿不合适?”
  “他这个人其实也不坏,就是老喜欢说我的不是,一会儿文凭不硬,一会儿工作不好,一会儿又说我没心没肺没脑子,反正在他眼里我是一无是处。开始我还忍着,心想谁让人家条件好呢?后来他总这样我就没法忍了,等我一提分手,他又觉得面子上下不来。那次我们吵起来了,他说尹小穗你给我记着,是我不要你的,我早想跟你说我们不合适,我怕刺激你。我说行,就算是你不要我的,反正是我先提出来的……吵完那一架以后,他就再也不来找我了。”
  “你哭了吧?”
  “我才没哭呢,不骗你,还有点高兴,因为……”
  尹小穗突然就不说话了,焦阳问道:“因为什么?”
  “我不想说了。”
  “那就别说了吧。”
  尹小穗拍了焦阳一下,鼓足勇气说道:“因为我一直觉得他的脸上太光滑了,都不像个男的。”
  焦阳下意识的摸了摸眉稍的伤疤,心乱如麻不知说什么才好。
  尹小穗又道:“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我是喜欢你的,我想我的偶像其实是焦阳啊,我要像他那样打多一份工,挣多一份钱,虽然辛苦但可以活得有点尊严,省得像打折商品似的让人拣来拣去。”
  这是尹小穗的真心话,但是对焦阳所起的作用根本是她始料不及的。
  其实男人的天性都是爱听赞美的话,如果你要真正赢得他们的心,真心的爱他和违心的祟拜他,选择后者会更可靠一些。何况是对焦阳这样人,尹小穗的话就像十全大补汤,令他冲动地突然一把抱住尹小穗,抱得紧紧的又说不出话来。他的这一举动把尹小穗吓了一跳,在她瞪大双眼的时候,焦阳又深深地吻了她。
  这一个夜晚对于焦阳和尹小穗来说,是一连串的偶然性组成的,他们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一切都发生了。
  即便是曾经沧海的焦阳,初恋也依然是奇妙和美丽的。
  他也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喜欢尹小穗什么?却又说不清楚。也许爱情就是化学反应,要解释就有成千上万的理由,不解释也就没有理由。总之尹小穗在冷公眼里的那些缺点在焦阳看来都可爱无比,特别是她的单纯,糊里糊涂,一点也不精明等等。



不过很快,巨大的精神负担开始笼罩在焦阳的头顶,它们像乌云一样令他郁闷,那就是他要不要告诉尹小穗他的身世,至少他要告诉她自己坐过牢吧。
  尹小穗越是相信他,依赖他,他就越是没有办法面对过去。他当然明白最正确的做法是向尹小穗和盘托出自己的一切,可是他真没有这个勇气,不仅是害怕失去尹小穗,更害怕失去她的情感和祟拜。这一切对于他来说太重要了,他一路挣扎到今天,本以为他的一生永远是在黑夜里,但是管静竹和尹小穗是他生命中的两个太阳,她们正引领着他慢慢摆脱黑暗,而心灵上的一线曙光又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有好几次,在不眠之夜痛下决心的焦阳,走在上班的路上都还是意志坚定的,他想他什么没见过?什么苦没吃过?多么丑恶和无情的东西在他眼里都不算什么,都不能触动他。他为什么就不能对尹小穗说实话?难道实话还不如假像能感动人吗?可是当他见到尹小穗时,还是没有办法开口。
  他终于明白了美好的东西也是有力量的,也是难以撼动和摧毁的。可惜他知道的太晚了。
  星期天的上午,焦阳起床之后看见管静竹在厨房里忙碌,她看上去心情不错,也许是儿子一夜成为天才画家的缘故。焦阳把一个信封递给管静竹,他说这是我前段时间的房租,以后我也还是会按时交房租的,直到我租得起房子搬出去。
  管静竹先是愣了一下,但她明白怎么回事以后便说道,焦阳你做得对,不过我还是谢谢你。她接过信封,很郑重其事的放进口袋里。又说,如果你没事的话,中午我们一块吃饭吧,我煲了汤,还买了鱼。焦阳说好,他现在跟管静竹就像一家人一样,不见得常见面不见得有多少交流却也不讲客套。
  这时歪歪醒了,焦阳便到歪歪的房间给他穿衣服,又跟他玩了一会儿遥控汽车,汽车模型跑起来之后,歪歪就会跟着车模不知疲倦地奔跑。
  中午的家常菜还是很丰盛的,管静竹倒了两杯葡萄酒,她说,焦阳,为了我们的新生活干杯。就在这个时候,焦阳的小灵通响了,是尹小穗打给他的,尹小穗说,我就在你的家的楼下,我突然特别想见到你,就跑来了。焦阳吓了一跳,说你没事吧?尹小穗说没事,我能有什么事?难道有事的时候才能想你吗?
  焦阳还是不相信,是有一次尹小穗问他住在哪儿,他就随便那么一说,没想到她就记住了,更没想到她还突然跑来了。焦阳起身来到窗前,刚一露头,果然看见尹小穗一只手打着小灵通,一只手冲着他使劲挥。焦阳脑袋嗡的一声,头大三圈,这时管静竹走了过来,她也看见了尹小穗,说道,这女孩挺漂亮的嘛。焦阳忙说这是我的同事。管静竹说那就叫她上来吧。焦阳说可我什么都没跟她提过。管静竹眼睛望着尹小穗神情镇定自若地说道,当然不要跟她提,如果你不想失去她的话。焦阳当时鼻子一酸,道,你真这么想?管静竹说不这么想还能怎么想?难道你要吓死她吗?焦阳愣在窗前不知说什么好。管静竹一脸假笑地冲楼下挥挥手,转身推了焦阳一把,叫他赶紧下楼接人。
  就这样,焦阳在大脑处于一片混沌的状态下,把尹小穗带进了管静竹的家。尹小穗进了门就叫姐,管静竹自然是热情周到的接待了她,在整个吃饭过程中也都是管静竹陪她说话。
  不过,尹小穗并没有发现焦阳有什么异样或不自然,因为她认出了天才大师端木歪歪,这让她十分惊喜,而端木歪歪也表现出所有大师都具备的那种对待美女所应有的风度,他总是微笑地注视着尹小穗,举止也没有流露出他一贯的狂野和不协调。他还即兴作画,送给了尹小穗一张《无题》,尹小穗如获至宝,反复说她回家后就会裱好挂起来。
  总而言之,尹小穗的这个星期天可以说过得相当圆满。
  尹小穗走了以后,端木歪歪也有点累了,天才大师也是人嘛,也不能太劳累,接待了美女之后也会眼晕体乏,便比平时早一个小时睡下了。
  客厅里只剩下焦阳和管静竹两个人,这时候的客厅就像散场之后的戏台,让人松了口气,又让人感到了无边的寂寥。再热闹的东西是假的,是总有一天要被揭穿的,想起来也唯有寂寥了。
  焦阳说道:“我不是不想告诉她,可是……”
  管静竹想了想,叹道:“还是等有机会再告诉她吧……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忘记过去。”说完这话,她回了自己的房间,留下焦阳一个人在客厅里站了好一会儿。
  在黑暗中,无论有多少无奈,他都得承认他有点嫌弃自己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5-20 10:04:37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二
  画展《8》在希陶画廊如期举行。
  应该说顾希陶是一个能干的女人,她不仅能玩转媒体,还请了各路的艺术名流前来观看画展,其中有收藏家,哲学家,音乐家,儒商,服装设计师,电影导演什么的,他们看完画展以后,很自然的聚在一起恳谈,反正顾希陶备有美酒和咖啡,还有相当丰盛的点心和水果。谁都知道搞艺术的人是很感性的,他们又怎会对一个弱智的孩子吝啬誉美之词呢?
  这一次的动静真有点闹大了,惊动了北京。中国残联正式发来信函,邀请歪歪到北京去参加一系列的活动,还要让他和残联的艺术团一起出国巡迥表演。
  管静竹在兴奋之余,也在考虑是否需要辞去工作,陪伴着儿子继续攀登艺术的高峰,而她终身梦寐以求的不就是眼前的这一切吗?现在这一切已经梦幻般地出现在她的眼前,这是多么千载难逢的机遇啊,四肢健全头脑清醒的人多的是,可他们有这样的机遇吗?没有。美术学院多了,美术学院的学子就更多了,他们同样也没有这种机遇。现在是她帮助儿子抓住机遇的时候了。
  这一天的晚上,管静竹正在家里写辞职报告,天地良心,她真的一点也没有考虑经济方面的问题,因为经济问题还用考虑吗?画展《8》办得相当成功,不仅没有按时落幕,还加展了三天,说门庭若市就太俗气了,真可谓盛况空前,按照管静竹的想法,歪歪卖画的钱就足够他们娘儿俩生存的了。
  所以人到了任何时候都不要算经济帐,要目光远大,志向高远,这才对得起儿子旷世的才华啊。
  然而也就是在这个晚上,她意外地接到了曹虹的电话,自从上次发生冲突以后,她们都刻意回避了对方再也没有联络。当听到曹虹第一声喂时,管静竹就冒出了一个她从来都不会冒出的念头,她想,就连曹虹都未能免俗,她也终于在这种时刻来跟她握手言和了。
  曹虹的第一句话就是:“管静竹,你玩够了没有?这场天才大师的游戏该结束了吧?!”她的声音冷若刀锋。
  听她这么一说,管静竹心里就很不舒服,但她还是压住火气回道:“拜托曹虹,歪歪有才华并不是我玩出来的,他现在火了,也不是我能操纵的。”
  曹虹爆发道:“他有个屁才华呀,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残障孩子,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管静竹也一下子火了:“我知道我有一个高度残障的孩子,用不着你随时随地提醒我!曹虹,我就不明白,你是我那么好的朋友,应该替我高兴才对啊,难道我当初听你的把他丢在四塘,才是你最愿意看到的吗?”
  “正因为我是你的好朋友,我才会提醒你,这是一埸游戏,每个不相干的人都想在这里面扮演一个角色,都想借题发挥的说上几句,他们在利用歪歪你知不知道?!他们在表现自己!这是典型的现代版的《皇帝的新衣》,你如果也昏了头,不是太可怕了吗?!”
  “问题是有那么可怕吗?你是不是把人想得太坏了?”
  “这不是谁好谁坏的问题,而是在现实面前我们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我再说一遍,这件事也许初衷是好的,但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相当危险。也许你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歪歪就是个普通的残障孩子,他的画也不是什么上帝握着他的手画的……媒体和商人无非是为了他们的利益在炒作,能兴风作浪大捞一把当然最好,万一有什么闪失,他们马上就可以消失的无影无踪,是不需要负任何责任的,歪歪反正什么都不知道,歪歪永远是歪歪,可是你怎么办?到时候从半空中摔在地上的人是你啊。”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应该保持超常的冷静,当然这很不容易做到,但你必须这么做。不但要拒绝所有毫无意义的采访,还要公然制止这种脱离现实的疯狂。你要好好上班好好挣钱,你要给歪歪留下一大笔钱,这才是最可靠的。”
  “歪歪的《无题77》,认购价已经炒到了12万,其他的画均价也在3万左右,所以希陶画廊对行情的估计很乐观。”
  “你拿到钱了吗?”
  “还没有。”
  “你打算下一步怎么做?”
  “我正准备辞职呢,因为歪歪要出国访问,这一次是帮助残联宣传残奥会。他身边不能没人照顾。”
  电话的那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接下来曹虹的声音都快哭出来了,曹虹说道:“静竹,你千万不能辞职,辞了职你们俩吃什么?画出来的大饼能顶饿吗?没拿到手的钱你敢信吗?……我的天啊,我要怎么说你才能相信呢?歪歪不是大师,你这样的精算师才是真正的大师,你在财务方面的才华才是许多同行不能也不敢比的……你辞职,让歪歪画大饼,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拜托你醒一醒,我现在真的怀疑到底是谁的智商出了问题?”
  ……
  总之,她们的电话足足打了一小时四十分钟,尽管都是泣血心声,但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曹虹的举重丈夫早就提醒过她,当一个人坐上疯狂过山车的时候是不可能中途下来的,而女人总以为自己能改变真理。这一头的管静竹,由于处于极度的亢奋之中,也的确不可能把曹虹的危言耸听当回事。
  第二天,管静竹就交了辞职报告。公司高层执意挽留,但她去意已定。
  管静竹离开公司的那一天,天气晴好。她在公司大楼的前面逗留了片刻,内心里也还是有许多记忆、留恋和不舍。但是形势比人强啊,一个人有了运气那是山都挡不住的。
  因为手里抱着一个纸箱子,她坐上了一辆出租汽车,在车上,管静竹不禁想到:我怎么是大师呢?我离开一个长时间工作过的地方还有那么多的伤感,怎么可能是大师呢?歪歪才是大师,只有对这个外部世界浑然不觉的人才可能独上高楼,成为大师。曹虹当然就更不是大师了,如果她不是处于对歪歪发迹的嫉妒,那就是她已经平庸的太久,缺乏想象力,更跟这个丰富多采的世界完全脱节了。
  然而,谁又能想到,此时的一声叹息后来变成了管静竹内心深处的伤痕,时时隐痛。她不止跟一个人说过,当你在生活中彻底迷失了方向,请记住,通常最难听的那句话才是你最真实的处境。
  多少年来,管静竹都是很相信“眼见为实”这句话的。这一次也一样,歪歪的作品得奖,顾希陶的来访,希陶画廊,报纸上登出的歪歪的画作和评论,美院附小,企业家,民政局,残联等单位的介入,每一件事都是她所亲身经历的,都是她亲眼所见。它们就像雨后的彩虹挂在天边令人欣喜。但她万万没想到曹虹的话如同咒语一出,便是天旋地转房倒屋塌,就像冥冥之中有人魔杖一挥,彩虹连同一切美好的东西立刻化作遍地瓦砺。
  原来,亲眼所见的东西也是不能相信的。



 这件事发生的极其偶然和草率,完全没有预谋。一位旅美的真正的大师级画家路过本市,他的名字可以说是如日中天光芒四射,其作品价位也是活着的大师中排名很前的,他的许多经典作品被人们用各种方式仿照,印刷品,文化衫,烧瓷甚至直接仿真的假画比比皆是,他的确是人们公认的伟大的画家。除此之外,犹其要提的是大师的谦虚与风范得到了媒体和公众一致的发自内心的尊祟与折服。也就是在大师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有好事的记者拿出端木歪歪的画请他过目,记者们没有告诉大师有关歪歪的任何一点背景资料,只是希望大师公正的评价《无题》的水准。
  大师想了想,说道,我看这就是一个智商不高的孩子的信手涂鸦吧。
  此言一出,万马齐喑。
  国人素有相信权威的习惯。第二天,所有的报纸都刊登了对大师的专访,可以想象,端木歪歪制造出来的神话就此完结。
  顾希陶把歪歪全部的画作还给了管静竹,当然一张也没有卖出去,但是顾希陶还是很大度的,她对管静竹说,市场就是这么残酷,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我这盘生意也不可能只赚不赔,认吧。顾希陶走了以后,管静竹心里充满了内疚,她觉得实在对不起这个漂亮的女人,顾希陶可以说是出尽百宝,但却画了一个圆圆的零。接下来的事就更是纷纷泡汤,美院附小的教务主任说由于歪歪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他们是爱莫能助,只有收回学位了:答应给歪歪成立工作室的企业老板干脆换了手机:北京方面传来的消息就更邪乎,说是残联来信是几个骗子冒充的,他们已用歪歪作幌子拉来了不少赞助,目前案件还在审理之中。
  端木林当然没有真的去法院告管静竹,对于歪歪的抚养权,他现在哪怕是十分之一百分之一都不想要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他再也没有跟管静竹有任何联系,又像缩头乌龟那样过他自己的小日子去了。
  管静竹欲哭无泪。
  管静竹更恨曹虹了,她不认为曹虹掌握着真理,她认为她是天字第一号的乌鸦口,把他们家咒得一团漆黑。
  最要命的是她连饭碗都丢了,曹虹说得一点错都没有:辞了职你们娘儿俩吃什么?
  没有比不幸被人言中了结局的事更让人觉得窘迫和悲凉的了,一连数日,管静竹把自己关在家里闭门不出,人也不梳不洗像鬼一样。焦阳见状,只得在双休日自己去星星索康复中心接歪歪回家。
  星期天,沉浸在爱河之中的焦阳去菜市场买了鱼和排骨,还有许多菜,他决定做一顿饭以示安慰受到了重创的管静竹和歪歪。本来他是不会做菜的,但在大排档打工看也看了几手,应该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日上三竿,管静竹的房间一点动静也没有,焦阳便一个人在厨房里又洗又涮,这时歪歪醒了,他又跑去给歪歪穿衣服,洗漱完毕之后,他对歪歪说,大师,我要给你做饭,你就开始画画好不好?歪歪想了想,好像他听懂了他的话似的,自己爬到凳子上去正襟危坐,焦阳急忙给他铺纸、拿笔,然后像以往那样说了一句大师画吧。
  此时的歪歪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目光藐视地看了焦阳一眼,焦阳忙说对了,还有音乐,大师,音乐马上就来。
  焦阳刚要起身去放音乐,只见管静竹突然从她的房间里冲出来,她头发凌乱,睡衣不整,看上去像一只发怒的母狮,她扯着沙哑的嗓子冲着焦阳吼道:“你别一口一个大师行不行?!我恨这两个字!我对两个字有生理反应,我会头痛、发烧、歇斯底里,神经衰弱……总之你再提这两个字你就给我滚得远远的!!”
  焦阳当时就傻了,端木歪歪也傻了,尽管他不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妈妈会成为这个样子,他惊恐万状地看着管静竹,整个人摒住呼吸,手上的画笔也掉到地上去了。
  管静竹还嫌不解气,她一个箭步冲到歪歪面前,把桌上的纸、笔、颜料、洗笔用的清水等等统统划拉到地上,并且恶狠狠地说道;“别画了,还画什么画!画什么画!!”
  端木歪歪陡然间大哭起来。
  焦阳冲上去抱起歪歪,忍不住也冲着管静竹大吼:“难道歪歪不是我们家的大师吗?难道他不是大师吗?为什么别人说他是大师他才是大师,别人说他不是他就不是了,在你那里也不是了?他从头到尾有什么错?他一直都在画画,人家说他不是大师了他也画,难道这还不是大师吗?在我看来谁都不承认你,可是你还是照做你的事的人就是大师,歪歪就是大师,就是!”
  管静竹带着哭腔闭着眼睛喊道:“你说了不算!你以为你是谁呀?!”
  焦阳硬邦邦的回道:“谁说了也不算!”他扔下这句话,背起歪歪就走,他说,“走吧歪歪,我们去吃麦当劳。”
  房间里安静下来,管静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被电击了一样。
  好一会儿,忍了很久很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管静竹走到窗前,看着焦阳背着歪歪远去的背影,更是泣不成声。
  这天晚上,曹虹来看管静竹,管静竹见到她没好气地说道:“你来干什么?”
  曹虹更没好气道:“我不来看你,你以为还会有人来看你吗?!”
  管静竹下意识的抽了抽嘴角。
  曹虹道:“你别笑啊,吓人。”
  管静竹道:“你说我还能回原单位吗?”
  曹虹道:“刚出来两个礼拜就回去,脸往哪放?”
  管静竹不吭气了,心想,我现在哪还有脸?恐怕早已成为全城人茶余饭后的的笑料了。
  曹虹道:“工作的事还好说,像你这样的会计师不愁没人要,只是有些事你要想开点,别放在心上。”
  管静竹道:“你也不用这么善解人意,骂我一顿我还好受一点。”
  曹虹叹道:“撞上南墙还知道回头,那你还是管静竹吗?走吧,咱们出去做做头,再吃点东西。你看你这个样子,像从坟墓里挖出来的。”
  她的话令管静竹的内心一阵温暖,在此同时,焦阳的话也音犹在耳,她想,焦阳是对的,如果歪歪在我的心中是大师,那我又有什么可失落的呢?想到这里,她换上了出门的衣服跟着曹虹走。
  两个人从美容美发厅出来,也算是一扫晦气。
  她们去了南北食街,管静竹一连吃了四碗菜肉馄饨。曹虹忍不住说,你到底几天没吃饭了?管静竹由于馄饨占着嘴,伸出了三个手指头。曹虹只好说那你慢慢吃慢慢吃。
  这件事过去了一段时间以后,有一次,管静竹问曹虹,她说我就是闹不明白,你生活的那么幸福,为什么看人看事那么冷静,有时还有些残酷。可是我生活的还不坎坷吗?为什么我还是那么轻信和梦幻呢?曹虹想了想说道,你忘了我是一个运动员出身,运动员所面临的大起大落就是冷酷无情的,不管你曾经多么风光,多么被外界看好,只要今天你从平衡木上掉下来了,你就什么也不是。记得有一场比赛我没有拿到名次,下飞机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理我,领导、记者都围着有名次的人,我一点也不伤心,因为你没有名次人家围着你干什么?你去年有名次那是去年的事,跟今年有什么关系?
  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世界是没有神话的。
  但是你不同,曹虹继续说道,静竹,也许你的生活中太需要希望和幻想了。
  管静竹叹道,我是不是没救了?
  曹虹答非所问道,我就是想看一看,最后到底是我说服了你,还是你感动了我。
  这话也算是一语成谶。
 楼主| 发表于 2008-5-20 10:05:53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三
  自从尹小穗跟冷公分手以后,她的父母就开始频繁地给她张罗着相亲的事,尹小穗是父母的乖乖女,开始还能勉强应付,见面就见面,事后再找个理由推说不行,但是多了也就烦了。
  父母亲说,别以为你漂亮就不愁嫁,告诉你,剩下的全是漂亮的,嫁不出去的也全是漂亮的,女孩子岁数一大就不值钱了。尹小穗说,我上学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样说的,你们说只要学习好什么都不用发愁,那时候我晚回家十分钟你们都要审讯我,生怕我跟男孩子接触,现在倒把我往外推了。
  父母亲说不过她,但是相亲的事还在继续,终于把尹小穗搞烦了,尹小穗就向父母亲宣布她有男朋友了。
  不过焦阳的情况很是让尹小穗的父母亲失望,他们说,难道你们就靠这样打零工生活吗?尹小穗当即被问的哑口无言。事后便跟焦阳商量,尹小穗说,反正我有一个大专文凭也够用了,不如你不要再去大排档打工了,利用这点时间上个补习班什么的,学点东西将过准能派上用场,钱不够的话我愿意把我打工的钱拿出来供你学习。
  焦阳觉得这也是个办法,否则极有可能永远被尹小穗的父母拒之门外。回去之后他便与管静竹商量学什么好?是当大厨还是当美发师?管静竹想了想说,要不然你就学财会吧,我还能利用休息时间教教你。
  管静竹目前找到一家新的公司上班,这个公司的业绩不错,是专门经营各种饲料的,管静竹还是做财务总监。
  焦阳说,我这样的人能做财会吗?管静竹说怎么不能? 你不是说这个世界谁说了都不算,就咱们自己说了算吗?!这话让焦阳颇受鼓舞,于是他就不去大排档打工了,并且报了一个财会班,每天晚上到夜校去上课,只见所有的教室都是满满的,其中还有再就业工程什么的,总之上课下课的途中,挤在老老少少的人群里,他的心情却是暖洋洋的。
  晚上回到家中,他就在餐桌上做作业,管静竹也会给他开开小灶,告诉他一些记帐对帐查帐方面的实战经验。有一次焦阳打算盘打烦了,就说现在都有计算机了,真的还要学会打算盘吗?管静竹说,哪有财会人员不会打算盘的,这是基本功,你还是好好练吧。
  并且,管静竹还教给焦阳一种双手打算盘的方法。
  这件事让尹小穗松了口气,她觉得对父母也算有交待了,便喜滋滋地告诉父母焦阳不但去了补习班,还是成绩最靠前的学生之一。没想到父母亲的反应相当冷淡,他们说他早干吗去了?现在才想起来学习,等他学出来,天都亮了。而且你这样正规的大专生都找不到事做,补习班的单科文凭又有什么用?
  尹小穗的父母亲根本没理她这个茬儿,反而加快了给她介绍对象的频密度,这就激怒了尹小穗,她与父母之间的争吵也在升级。
  有一天晚上,管静竹把公司没做完的帐拿回家来做,焦阳则坐在她的对面做作业打算盘。这时有人敲门,他们不约而同地看了挂钟一眼,已经是晚上将近12点钟的时间了。打开门一看,竟然是尹小穗。
  尹小穗满脸都是泪痕。
  原来,晚上她跟父母亲又吵起来了,起因是他们托人给小穗找了一个对象,是在外企上班的,各方面的条件都相当不错,父母亲满意的不得了。尹小穗当然还是不动心,这样就吵了起来,结果父母亲说如果你一定要跟那个上补习班的人好,我们就断绝关系。尹小穗也是在气头上,就说断绝关系也不会嫁给这个像女人似的外企白领。
  尹小穗对管静竹说,你不知道这个人的脸有多么珠圆玉润,一根胡子也没有,吃饭的时候用纸巾擦嘴还翘着小指头,我真不知道我爸我妈是怎么看人的。
  尹小穗还说,她今晚就把自己嫁给焦阳了。希望管静竹能理解她,她真的不是随便或者不自爱的女孩。说这话的时候她又哭了。
  虽然焦阳一直也没有吭气,但是他的胸脯一起一伏的显然是很激动。
  管静竹给尹小穗倒了一杯热水,叫她先冷静下来,有事可以慢慢商量。尹小穗说还商量什么?反正我今晚哪儿也不去了,我就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逼我跟我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就是不明白。
  管静竹到洗手间给尹小穗拿毛巾,焦阳就跟在她的身后,管静竹说你打算怎么办?焦阳说不知道。管静竹说,这场戏我有点演不下去了,我们总不能一块骗她吧。
  焦阳无话可说。
  管静竹叹道,她还真是一个好女孩呢。
  焦阳又沉默了片刻,才说,你叫她先回家,过两天我一定跟她谈。



 管静竹一直等到尹小穗发泄完了,真的平静下来了,才对她说道,小穗,你爸爸妈妈不管做了什么都是为了你好对不对?我相信不管你做了什么你爸爸妈妈也会原谅你的,可是焦阳怎么办?焦阳以后还是要面对他们的,可他们只会恨他,如果你爱焦阳,你希望他们恨他吗?尹小穗摇了摇头。管静竹说就是呀,你们好不是随便玩玩的,是要过日子的,血源关系难道是说断就断的吗?所以你必须给你爸爸妈妈一点时间,让他们能够接受焦阳。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你也要给焦阳一点时间,以便更了解他。
  尹小穗说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管静竹说要不让焦阳送你回家,你爸妈看见焦阳把你完好无损的送回了家,至少会给他们留下一个好印象吧。
  焦阳和尹小穗的目光对视了一下,好像目前也只能这么做了。
  于是,这个晚上,差不多都凌晨两点了,焦阳把尹小穗送回了家,她的父母亲当然都没有睡,坐在客厅里准备报警。他们没有把焦阳让进屋,焦阳也只是叫了一声伯父伯母,之后就只好转身回家了。
  这件事以后,尹小穗的父母便不再像以前那么热切的给她介绍对象了。但是对于焦阳,他们还是坚决的不同意。尹小穗的母亲还说,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他脸上有一道那么长的疤,简直就是残疾人嘛。尹小穗的父亲说,他那天胆敢不把我的女儿给送回来,我就告他流氓罪。
  尹小穗父亲的话还是把焦阳吓了一跳,不觉又挑起他的那块心病。危机过去之后,原来的问题如约而至,焦阳觉得自己已经无处可逃。
  星期六的晚上,焦阳没有课,尹小穗也不当班,他们来到一个名叫“忘了”的酒吧,点了饮料之后,尹小穗说道:“焦阳,你不是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吗?”
  焦阳停顿了片刻,他的确是想谈一下自己的事,而且尹小穗对他的感情越是不留后路,他就越觉得必须告诉她实情。可是他的话一出口,却变成了:“小穗,要不然我们俩的事就算了吧……”
  尹小穗瞪大眼睛道:“你说什么?你说算了?你害怕了?”
  焦阳忙道:“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
  尹小穗一下就火了:“那是什么问题?我看是我有问题,我都冲到你家去了……现在你跟我说算了?行啊,那就算了呗。”说完她拎起自己的包就要走。
  焦阳一把拉住她,道:“我是看你家里反对的太紧要了。”
  尹小穗道:“他们反对他们的,我这儿还没动摇呢,你怕什么?”
  “可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你就说你喜欢我是不是真的吧。”
  “当然是真的。”
  “那就行了,别的我也不想知道那么多。”
  两个正聊着,尹小穗的小灵通突然响了,她妈妈打电话来,说小穗的爸爸在超市买东西的时候摔了一跤,以为没大碍,结果一拐一拐回到家后,不仅痛的厉害,膝盖部位还肿得老大,干脆下不了地了。
  于是,焦阳便陪尹小穗回家,这一次是焦阳派上了用埸,他背着小穗的爸爸上出租车,下出租车,到了医院更是要上楼,下楼,拍片子,到骨科,到理疗科,到中医科,到换药室等等,这些科室之分散,排列的位置之不科学简直令人发指。8楼办完的事必须要回1楼,然后才能去7楼办,总之焦阳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像毛驴一样驮着小穗的爸爸跑来跑去。
  人心都是肉长的,尤其身处劣势的时候,更容易放大了亲情。比如说外企的白领,想一想都知道他不可能这样对待你,你也不会如此这般的去麻烦他。然而生病又是实实在在的事,人也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会发现原来自己的生命同盟少之又少,大部分的熟人朋友无非都是你健康时期的快乐同盟而已。
  所以打这以后,尹小穗父母对待焦阳的态度便是不反对,但也不鼓励不支持,一切听其自然吧。
  这样的结局虽算不上最好,但是对于年轻人来说也算是紧绷的弦有所松动,于是尹小穗和焦阳还是决定要庆祝一下。他们打开旅游线路图,决定去一个名叫黑岩村的古镇,传说中这是一个胜似桃花源的地方。
  星期天的上午,焦阳和尹小穗坐了将近4个小时的专线车,才算到了黑岩村。黑岩村真是少有的宁静,时间好像停顿下来了,这里最有特色的便是岩洞和竹林,耽在里面,有一种与世隔绝再也不去想那些发愁事的欣慰。岩洞里很黑,道路崎岖不平,岩壁上照明的灯泡老远才一个,并且昏昏暗暗,所以在岩洞里,尹小穗的手一直在寻找焦阳的手,不愿意有片刻的分离。尹小穗说,出来走走真好,要不我就变成国美电器商城的一只蝙蝠了。焦阳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内心里明白自己有着双重的压抑,也在黑暗中长舒了一口气。
  出了岩洞便见竹林,竹林稀疏却长达数里,他们一路走着,两只手再也没有分开。
  竹林的尽头便是村舍,随便到了谁家,家人都会招呼你喝麦粥,无所谓主无所谓客。麦粥是粟米磨成粉后煮的,不放任何作料,只喝它的香滑甘甜。喝粥的时候,四周环绕的青山里传来高一声低一声的对歌,依依呀呀的平铺直叙,犹如诵经,却也有一种原始的古朴和诚挚。歌词听不清楚,偶尔会听清郎啊妹的,自然就是情歌了。
  村民们家家都挂毛**的像,供奉的很是周到,但是旁边也会挂港台明星的海报,算是一样的深入人心。他们与乡亲聊着闲话,无非是一些长寿良方,或是火龙节,或是贵儿戏,随便一个精干的老人坐下来,便告之已有98岁。尹小穗和焦阳都觉得果然是到了世外桃源。
  等到他们意识到时间的存在。天已经全黑了,村舍隐没在丛山之中。他们告别了乡亲,赶回桥头镇,专线车的末班车已走掉两个多小时了。
  他们只好去找旅馆,所谓旅馆也是人为设计的茅草房,号称是星级标准,有独立的洗手间。一排8间房之中夹着公用食堂,食堂里灯火通明,门外有一张乒乓球台,有些年轻人围在那里吃饭、下棋。尹小穗和焦阳喝了一肚子麦粥,也就不想再吃什么了。
  他们当然只开一间房,各自洗完了澡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觉得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再欢愉不过的,正是因为正常和自然,也就变得十分美好。尤其是尹小穗,她觉得这个晚上发生什么或者不发生什么一样美好。
  焦阳也觉得这个晚上非同一般,即将发生的爱情一定是惊天动地的。
  不过这个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问题出在焦阳身上,在此之前焦阳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只是当尹小穗与他接近到就在他的怀抱之中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一种身心分裂的剧痛,他甚至听到了体内慢慢撕裂时发出的声响,以往的一切如同海啸一般排山倒海地向他袭来,并且不由分说地把他卷进黑暗。他已经不记得他曾经跟多少女人有染,不管是饥渴还是变态的女人,总之他从来没有因为爱去做那件事。那时他觉得一切都可以挥霍,一切都可以换饭吃,一切也都是可以雁过无痕的。但是现在看来他必须为此彻底地付出代价。
  他其实是什么都不能做的,他越是深爱着自己怀抱中的女孩,他的身体就越是毫无动静。他根本不相信会有这种事情,所以他紧紧地抱住尹小穗,发疯一般的亲吻她,他感觉到他的血脉贲张,也感觉到内心的澎湃激情,只是他的身体依旧是风平浪静的。
  焦阳始知,爱是一种能力,而他的这种能力在他12岁的时候便已“净身”,他苦心挣扎所能改变的只能是他的行为,他可以变得文明、驯良、有耻辱感,但是他的内心可能永远是坚冷的,这种坚冷不是他想改变就能改变的。
  也许尹小穗白天玩的太尽性了,也许她觉得焦阳是一个有自制力同时又痛惜她的男孩,所以她很快感到了困乏而睡去,她睡得十分安心并且面带笑意。她身边的焦阳一夜未眠。焦阳不时的望着熟睡中的尹小穗,他想,这个女孩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原本是没有关系的,以后也不会有任何关系。不管尹小穗今后的人生是什么样子,他的人生都应该是死在别人的乱刀之下,很难看但也很真实。
  这让他想起了一个平淡的故事,一个**人在大地震中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对于这样的人有一个统称叫作幸存者。幸存者是在20年后死去的,他郁郁寡欢地死在他的寓所里,两三个月之后才被人们发现,没有人知道他在有生之年是怎么苦苦挣扎的。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那是别人根本不可能到达的幽深之处。只是,对于那个幸存者来说,这和他在地震中死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焦阳不知道他碰上了管静竹是幸运的,还是一种更深刻的绝望?如果反正都是淹死,就不要让他看到岸。
 楼主| 发表于 2008-5-20 10:08:14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四
  管静竹服务的新公司全名叫作:中南大豆王饲料有限公司,总经理叫王斌,是个45岁的中年男人,他看上去粗生粗长,人也黑的厉害。猛一看像农民工,仔细一看比农民工还农民工。但其实王斌不仅是北京人,还是农业大学毕业,为人处事相当机敏,行内人都叫他王大豆。
  一开始,王斌对管静竹几乎毫无印象,因为对于民营公司来说来人走人是很正常的现象,而王斌一年有大半的时间在下面各个农业基地辗转,在他的印象中公司总有些生面孔。加之管静竹又没有惊艳的容貌,不止王斌,公司大部分人对她也是视而不见。
  工作了一段时间以后,管静竹发现了一个秘密。
  大豆王下属的若干分公司所呈现出来的财务状况都还正常,只有一公司和三公司之间的帐对不平,一公司帐上的资金比较多,三公司向一公司借钱,一借就是上百万,借了又不下帐,管静竹提了几次,下面的财会人员神情都是讳莫如深。经过仔细了解,管静竹才知道三公司的经理是王斌的妹夫郭宏伟,而王斌对他唯一的妹妹王梅疼爱有加,基本上是说一不二,她一会儿搞化妆品,一会儿搞服装,搞什么砸什么,王斌却说这些都是小钱,让她玩玩没关系。
  可以理解的是对于民营公司的裙带关系,谁都不想涉入过深。
  有一次,三公司又到一公司开了一张400万元的支票,尽管同时三公司也向一公司回款100万元,算是平了前面的帐,这头的400万又不下帐了,管静竹也还是觉得差距太大,她有点坐不住了,便找曹虹商量,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王斌?
  曹虹说道:“没准王斌知道呢?”
  管静竹道:“我敢担保他不知道,公司帐面上以前有不少漏洞都是他签的名,他根本就没细看,而且对此一窍不通。”
  曹虹道:“我看你还是别掺乎他们家的事,人家到底是一家人,你这么一惊一乍的是不是有点小题大作?”
  管静竹道:“可是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也一样逃不掉监管的干系。”
  曹虹想了想说道:“这恐怕就是上一任财务总监辞职的原因。”
  管静竹道:“我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曹虹道:“那他妹妹妹夫还不恨你?早晚也是把你挤走。”
  管静竹道:“那就算了?”
  曹虹道:“不算了你还能怎么样?我看你还是多替自己想想吧,赶紧找个人嫁了,也能分担一点你的压力,人生总不能一直错位下去,别忙不到点上啊。”
  管静竹离开的时候,曹虹把她送出去老远,一再叮嘱她说:“我看这事一点都不复杂,为什么人家宁肯辞职都不把事情点破?我看这其中肯定是有原因的,你才去公司几天?还是看看再说吧,千万别逞能。”
  管静竹边听边点头。
  回到家后,管静竹想了一晚上。
  她想,我有什么可逞能的,我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身为财务总监总不能不负责任吧。看来责任这两个字是要害她一辈子了。
  过了几天,王斌从生产基地风尘扑扑的回来了,管静竹来到他的办公室,还是把她所发现的情况向王斌做了汇报。王斌当时表现的十分镇定,他说:“这件事我知道了,不过你也不要扩大影响,等我去了解一下情况再决定怎么处理。”
  管静竹离开办公室的时候,王斌在她的身后问道:“你就是新来的财务总监管……管……管……”
  “管静竹。”
  “对对对……”王斌拍了拍脑门,挥了挥手示意管静竹可以离开了。
  管静竹走了以后,王斌马上就给王梅打了一个电话,王梅说她根本不知道这事,反正她每次都是小投资,20万左右的事她就直接跟王斌要。
  王斌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便自己亲自出马下去调查,不查还真不知道,郭宏伟利用各种形式动用公司的款项何止400万,前前后后累计起来已经超过千万,倒也不是他自己拿出去乱花,都是帮他的家人做生意了,他父亲分别做过两次大的投资,一次是承揽高速公路连带土方的工程,还有一次是购买一家大型超市的经营权。但结果两次的投资都因各种原因失败,资金也就拿不回来了。
  郭宏伟的事情暴露出来以后,王梅坚决要跟他离婚,他一下就翻脸了,找到王斌大吵。王斌说你做了错事你吵什么?郭宏伟说你当初筹建大豆王的时候,我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你当时也说给我干股,那你现在就把干股退给我吧。王斌说我没有追究你的刑事责任叫你离开公司,你知道这是多大的面子吗?你还来跟我谈股份?就是分股份你也分不到上千万吧?!
  他们两人吵得不可开交,王梅一天到晚也是哭哭啼啼的。
  老实说,郭宏伟在公司还是有点人缘的,他为了自己办事方便也会出血拉拢人心,所以身边的人多多少少都得到点他的恩惠,也有人是跟他一起拼杀出来的,在公司已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局面,失去郭宏伟就等于失去靠山。总而言之这件事被管静竹捅破以后,有些人的好处也就到此为止,他们当然对管静竹心存怨恨,嫌她多事,对她也就爱搭不理,有一次搞聚餐谁也不叫她。曹虹的想法总是能代表大部分的民意,公司就是有许多人觉得管静竹逞能,充大个儿包子,无非想让人刮目相看,但是我们就不对你刮目相看。
  自己捅了马蜂窝,管静竹也不敢再去找曹虹了,前任的财务总监肯定是预料到了公司里盘根错节的矛盾,才选择离开的。
  最让管静竹心生内疚的是王梅和郭宏伟真的离婚了,好好的一个家庭等于是被她亲手拆散的。别说别人不能原谅她,她自己都没法原谅自己,比起破掉一桩婚姻,一千万又算得了什么呢?再说人家又没有去赌钱玩女人,投资失败而已。公司里还有人说,王斌的做法是不是有点太小气了?
  种种这般,管静竹是呆不下去了。
  她给王斌打了辞职报告,王斌看也没看就把辞职报告撕了,他说:“你不能走。”
  管静竹像霜打了的茄子,她低声说道:“对不起。”
  王斌道:“没什么对不起的,我再说一遍你不能走,赶紧上班去吧。”
  郭宏伟最终还是离开了公司,当然王斌也没有告官,离婚之后的王梅远走他乡去了河南做小煤窑的生意。这场风波平息之后,王斌就开始琢磨起管静竹来了。
  王斌这个人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务实,用王梅的话说他务实已经务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王斌的老婆是得乳腺癌死的,这个女人一点也不漂亮,温柔贤惠就更谈不上,她就是能干,肯吃苦,而且文化程度也不高。在大豆王公司草创初期,她是加工车间的主任,带领一班工人干活,经常代表工人的利益去和王斌谈判,脑袋条理清楚,说话有理有据。王斌搞来搞去搞不过她,最后想到让她成为自己的老婆不就万事摆平了吗?
  王斌的老婆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叫王豆豆,今年准备考大学。
  王斌的老婆过世已经3年多了,但他一直也没有再找。以他自身的条件,找个年轻漂亮的根本不成问题,但是他很有自知之明,年轻漂亮的女孩肯定是来享福的,难道会跟他下生产基地不成?而他的公司经营的不是鸡饲料就是猪饲料,又不需要什么花瓶,所以还是省省吧。
  现在公司突然冒出来一个管静竹,这个女人以她的单薄之躯还敢大义灭亲,这就不能不叫王斌对她另眼相看。王斌了解到管静竹是一个单身女人,而且单身好多年了,这说明她是个稳重的人,他自己一年到头不在公司总部呆着,如果有一个这样的女人看家,自己岂不是一百个放心。
  王斌开始注意管静竹了,以前他从来也不到财务部去,现在没事就过去看看,他观察到管静竹总是在认真做事,就算他来了她也不怎么抬头。她专心致志的样子颇让人心动,却原来她也是很有几分姿色的。
  他还观察到管静竹的身材也很不错,微微偏瘦,惹人怜爱。
  经过了一周的观察和考虑,王斌决定娶管静竹,他想这样的事还是开门见山为好,第一开门见山本身就是他的风格,第二,开门见山的好处是省去了许多精力和虚招儿,花钱是一回事,坐在那里装腔作势也不是他的强项。
  有一天下班之后,王斌让管静竹去他的办公室。管静竹去了以后,王斌对她说道:“小管,其实我对你的印象挺好的,郭宏伟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以后有什么事直接向我汇报。”
  管静竹答应了之后,王斌就没话说了。
  管静竹说道:“王总,你要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王斌忙道:“别走别走,我当然有其他事了。”
  管静竹站住了,两眼清澈地看着王斌。
  王斌说道:“你坐嘛,这件事我一句话两句话还说不清。”
  管静竹找了张椅子坐下来,依旧是两眼清澈地看着王斌。
  于是王斌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讲自己的经历和家庭,讲他的发家史和他过世的老婆和现在还在上学的孩子。
  讲完了这一切之后,管静竹还是看着他。其实管静竹的脑子拚命在转,她想不通王大豆跟她讲这些干吗?
  王斌好像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似的,果然就问道:“小管,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讲这些吗?”
  管静竹摇了摇头。
  王斌说道:“我要跟你建立恋爱关系。”
  管静竹以为耳朵出错了:“什么关系?”
  王斌道:“恋爱关系,而且是有婚姻指向的,这事只要定下来,我也不想拖太久。”
  管静竹的脸板的跟算盘似的,微皱着眉头道:“这件事肯定不行。”
  王斌道:“为什么不行?”
  管静竹道:“没有什么为什么的,不行就是不行。”说完就起身离去了。
  王斌心想,管静竹一定是被这从天而降的喜讯给砸懵了,她肯定不会一下子就相信有一个身家上亿的老板这么果断的看上了她,而且不是玩一玩,是要结婚的。等她回到家,洗完了澡,吃完了饭,在这个过程中她一定会醒悟过来她碰上了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然而一晃数日,管静竹那头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上班,下班,而且王斌还发现,公司里有一些人在孤立管静竹,故意给她难堪,她其实完全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但是她并没有到王斌那里去告状,只是默默忍受着这一切。直到这时王斌才发现,管静竹正是他冥冥之中想要寻找的女人。
  男人就是这样,不管自己多现实,寻找猎物的时候也还是有传统标准的。
  对于王斌的想法,管静竹觉得特别可笑。因为王斌的长相就让所有的女人没想法,管静竹当然也就没想法。而且,管静竹心想,就是退一万步说真有这么回事,那公司的人肯定说怪不得她要做人家的看门狗,原来他们还有这一层关系。这种话管静竹可不爱听,虽然她是一个经常把事情搞糟的人,但是她仍然坚持做人不改初衷。
  当然,这一切都是说得出来的理由,说不出的理由是她拖着一个歪歪,对于这样的现状连端木林都没法忍受,何况是不相干的男人?到时候弄得满城风雨,人人都对她的私生活了如指掌,其结果一定是那个男主角跑掉了,那真是何必当初。
  王斌想不到整件事就这样冷了场,非常的大惑不解。他又没人商量,平常但凡有点事就是跟他的司机小丁商量。王斌的车是一个大型的三棱吉甫,小丁人很高大,算是他的司机兼保镖。但小丁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也很善于揣摸老板的想法。王斌问小丁要不要给管静竹送花?小丁说那可太不像你做的事了。而且,小丁还说,管静竹这个人一看就是又死板又不贪财的女人,这种女人最难搞,你要送她东西尤其是贵重的东西那你就是侮辱了她,她死都不原谅你。王斌急道,那我们怎么办啊?小丁道,王总,你再想一想是不是非得跟她好?王斌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老实告诉你,他不答应我我更想跟她好了。小丁说那好,那我就去搞掂她。王斌说你不要胡来啊。小丁笑着说我就是胡来也不会找这样的女人,王总,管静竹这样的女人只有你喜欢。
  过了几天,有一个晚上,管静竹在办公室加班。走出公司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只见王斌的车在门口等她,王斌并不在车上,小丁说是老板派他送管姐姐回家,因为现在治安也不那么好。
  在车上,小丁就跟管静竹聊王斌,小丁说我给老板开车好多年,我对他太了解了,他这个人有两个最大的优点别人都看不到,但是我觉得十分可贵。管静竹不说话,但是耳朵不知不觉竖了起来。小丁不紧不慢地说道,他这个人首先是实干,在这个世界上有实干精神的男人并不多,都想靠打打电话拉拉关系赚钱,但是老板从不这样,他就是靠闷头干活,一拳一脚打下的江山,这种人是非常可靠的。其次,他这个人一点也不花,其实但凡是男人都有点花花肠子,何况他又那么有钱,但是老板不玩这个,他的想法也很实在,有一次我们去香港跟外商谈事,晚上有人提议去红灯区玩“三明治”,三明治就是两个女人同时陪你玩,老板说那要多少钱?人家开价是每人5000块港币,老板说那我得种多少豆子才能挣回这个钱啊。
  小丁的话算是把管静竹逗乐了。管静竹说那又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舍不得钱。小丁说舍不得钱也好啊,总之他能把自己拴住就行。而且他这个人还真是有情有意呢,他老婆生病足足生了6年,前前后后又开刀又化疗,他一直都是陪伴左右,不离不弃,直到把她送走。这样的男人可真是不多了。
  管静竹没有再说话,眼睛一直望着窗外,6年,她想到,端木林走后的6年也是她最艰辛的日子,通常是经历过苦难的人才会对苦难有所怜悯。为什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难道这就是缘份吗?管静竹的心弦微微颤了一下。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管静竹那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王斌心里没着没落的,小丁的嘴也没那么硬了。小丁说,按照我的经验,这样的女人最喜欢的是高尚的品格,所以我就一直夸你的品格高尚,不可能不起一点作用啊?王斌说,你有什么狗屁经验,上回你跟一个女孩泡吧,你老婆拿菜刀劈你,把皮夹克劈烂了剪成了皮背心,那叫一个现眼,有关感情的事,我怎么能相信你呢?
  从此以后,王斌坐车时便一言不发。小丁说道,王总,想招儿呢?王斌没好气地说,没招儿。
  王斌回家照镜子,心说,我真的就这么差吗?难道我有钱也没用吗?不过他又想,这谈恋爱跟做生意一样,得抓住时机,只要抓住了时机,就没有办不成的事。豆子不熟不是着急也没用吗?
  所以他也暂且按兵不动。
  终于有一天,下午一点多钟,管静竹一个人从她平时经常出入的银行走出来,以往,她总是很小心,叫部门的两个男同事陪她来去。这一次因为现金不多,只有20多万,加之暂时没有空闲的人陪她,所以她就一个人来了,她想只要小心一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她取了20多万的公款,手提包一下子变得沉甸甸的了,出了银行的门,她东张西望,确定没有发现可疑的人,这才小心翼翼地往马路上走去,她想只要走上马路搭上计程车,人就安全了。
  就在她走上马路准备搭车时,突然她的耳边一阵马达的巨响,不等她转过身来作出反应,只见一辆摩托车疯狂地冲到她的面前,坐在后座的那个男人一把抢过了管静竹手中的提包,但被管静竹奋勇地抢回,那个人手里只剩下提包的带子,偏偏这两条带子出奇的结实,如此猛烈的推拉也没有发生断裂,这样一来,如果管静竹不松手丢掉提包,人就势必被行驶中的摩托车带倒。事实上,摩托车的高速已经把管静竹带倒了,她双手紧紧抓住装着现金的提包,前胸贴着地面被拖出去老远,这时街上的人都傻了眼,齐声大叫“松手!”“松手!!”“要出人命了!!”不知是叫管静竹松手,还是叫窃贼松手。但反正管静竹死都不松手,后来她说她的想法也很简单,这是公司的钱,我要是松手我还说得清吗?
  摩托贼碰上了这么死心眼的人,也是真没办法,最后只好弃包而逃。不过他们的摩托车牌是假的,有多少目击证人也抓不到他们。
  管静竹前胸、大腿处的衣裤磨得稀烂,身体的这些部位也是青紫於血,大面积的划伤。但她的两只手还是死死抓住提包,直到打电话叫来了部门的人,把钱交出去之后才痛昏了过去。
  王斌是在跟客户谈生意的时候听闻此事的,当即神色大变,他离开了酒楼,拚命地往医院赶。小丁提议说,我们买一个花篮吧。王斌说去去去,等我见到了人再说。
  王斌一个箭步地冲进管静竹的病房,只见她全身缠满了绷带,有气无力地靠在床头,宽大的病号服使她显得超乎寻常的单薄。王斌冲到她的面前,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能抱她,因为她身上有伤。王斌突然倒退一步,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举动,他突然单腿跪在管静竹的面前,眼中泛着泪花道:管静竹,你就嫁给我吧。
  要知道,在场的人不仅有小丁和公司的人,还有医生护士,他们都被王斌的举动惊呆了,管静竹也被王斌的举动惊呆了。
  小丁急忙上前把王斌扶了起来,就在这一瞬间,管静竹看到了王斌头顶的白发,以前她是看不到王斌的头顶的,而且她也没有认真地看过他,这一次她看到了他的黑发中夹杂着许多白发,这让她想起了小丁的话,应该说小丁的话并不是一点都不起作用的。这时的管静竹心中涌起了一阵辛酸,同时她的眼泪也涌了出来。
  所有的人都认为管静竹是由于深受感动,喜极而泣,但这其实根本都不是她的想法。她的真实想法是没有人能猜到的,那就是她的确有些垂怜这个给她下跪的男人,正因为她是在生活中苦苦挣扎的人,所以她能够感受到王斌的不容易。
  说到底,管静竹是一个不可救药的人。不可救药的原因是她是一个常人,却缺乏常人的想法,这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她冒着生命危险保护公款并不是为了取悦王斌,她泪流满面也不是因为王斌向她求婚。她做事的起因都是小而又小的,小到让人没法信服。有谁会相信一个女人会为了一个男人的点点白发而感动的落泪呢。
 楼主| 发表于 2008-5-20 10:09:06 | 显示全部楼层
焦阳是在医院的病房里见到王斌的。
  管静竹也是例牌介绍焦阳是自己的弟弟,不是有意隐瞒什么,而是对于他们过去的故事,所有的人都是外人,都不可能相信和理解这个离奇的故事,这个称谓是高度浓缩的结果,王斌对此也深信不疑。
  但是焦阳不喜欢王斌,焦阳对管静竹说,王斌这个人太精明了,而且他的精明深藏不露,又有淳朴的外表作伪装,更有欺骗性。
  管静竹说,我不会跟他怎么样的,他只要知道歪歪的存在,就不会跟我怎么样的。
  焦阳也就不再说话了。
  从外表上看,从黑岩村回来的焦阳没有丝毫的改变,他还是在国美家电上班下班,还是上夜校学财会回家打算盘,还是一到节假日便照顾歪歪大师的起居饮食陪大师散步,还是和尹小穗亲亲密密的在一起谈恋爱。但其实他的内心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不可抑制地回到了从前,那些深刻的童年记忆再一次把他席卷而去,他觉得他本应该就是那样的,现在的自己就像一个虚假的影子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这个影子过着正常的生活,快乐的以为自己到了天堂。
  是的,他的确是嫌弃自己的过去,丑陋阴暗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但他同时也一样厌恶现在的自己,那个虚假的影子开始为体面而活了,就像野性的动物被驯养一样,他觉得自已就是那个会算算术的老虎。曾几何时,他也是相信脱胎换骨的,但是人心的烙印怎么是日常生活可以打磨掉的。
  至少有一个事实让他心灰意冷,那就是正常人眼里的正常生活并没有接纳他。
  管静竹出院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星期天把王斌带到了家里,她平静的向王斌介绍了端木歪歪的情况,端木歪歪依然在煞有介事地作画,只是象征性的冲王斌点了点头,对于端木歪歪似乎明白一切的微笑,令王斌有点莫名其妙的打怵。但当他知道端木歪歪的病况时,才显得格外释然。
  王斌并不知道歪歪曾经有过的殊荣,歪歪散发出来的光芒有点太短暂了,而王斌又明确说过他是不看报的,因为没有时间,他把看报纸的时间都用在地里看豆子了。
  王斌对管静竹说道:“你还要对我说点什么吗?”
  管静竹道:“我不想跟你说什么了。”
  王斌道:“你叫我见了你的弟弟和儿子,我觉得他们没有什么特别啊。”
  管静竹说道:“难道你不介意歪歪的现状吗?我不仅一生要养他,还要为他以后的生活准备一笔钱。”
  王斌沉默了片刻,道:“我心算了一下,没有人是没有身后事的,我老婆死后剩下了一大家子人全都砸在了我手上,父母亲不用说了,全都身体强健能活到90岁,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下岗的下岗,生病的生病,出国的出国,劳改的劳改,好的时候这些人都是看不见的,因为好日子都是自己悄悄地过啊,闹出麻烦来的时候就是大团圆,都跑到我这里来讨办法,其实还不是要钱,你说我能不管吗?你说我管谁不是管?你又没有其他的事,不就是一个爱画画的小孩吗?我想我也管得起。”
  管静竹叹道:“这种事,你还是想清楚了以后再表态吧。”
  王斌看了管静竹一眼道:“静竹,你小看我了。”
  打这以后,王斌照样对管静竹好,有事照样跟她商量,还给管静竹买了一个钻戒,算是正式求婚。
  王斌做这件事的时候,并不是在豪华酒楼,更不是花前月下,他只是不经意的把它放在管静竹的梳妆台上。他说这是小丁的老婆帮我挑的,那个女人眼睛毒,谁也蒙不了她,肯定货真价实。
  这一次管静竹真是被王斌感动了,她没有想到王斌这么不介意歪歪的存在,全盘接受了她这个在生活中苦苦挣扎的女人。
  焦阳永远也忘不了,有一个星期天的早上,他从房间里出来,看见王斌坐在阳台的旧藤椅上,管静竹站在他的身后,用手将他的头发往后捋,慢慢地,一下又一下,他们两个人都穿着睡衣,在晨光之中眯缝着眼睛,脸上的的神情甚是安祥富足。这也许是典型的中年人的爱情,应该是王斌第一次在这里留宿。听到动静之后的管静竹转过头来,她的手并没有在王斌头上停止抚摸,只是冲着焦阳灿烂的一笑。
  这个久违的笑容一直存留在焦阳的脑海之中。
  然而,梦到好时终会醒。真正到了婚嫁阶段,由于王斌和管静竹两人已经达成共识,婚礼决不大办,只是小范围的吃个饭意思一下。但王斌觉得这件事必须跟儿子说一下,有个交待。
  于是王斌找儿子王豆豆谈话,向他宣布了这件事,并要安排一个时间让王豆豆和管静竹见个面。令王斌没想到的是到底还是他这一头出了问题,平时少言寡语的儿子这一次是大抗拒,而且反应相当激烈。他说他不会见任何跟王斌有关系的女人,也绝不接受她们。王斌说为什么?王豆豆说因为我妈妈是被你累死的,你其实根本没爱过我妈妈。王斌由于被儿子窥视到了内心深处极大的秘密,甚为恼火,也变得极其没有风度,他说就算是这样我也为她守了3年了,难道我就不能有自己的生活吗?王豆豆说你就是不能有,你也不配有,你可以到外面去乱搞,但我不允许任何女人踏进我们家的门。



王斌一个耳光扇了过去,打得王豆豆两眼直冒金星,但是王豆豆既没有哭,也没有跑,他只是两眼充满仇恨地看着父亲。
  对于王豆豆不接受自己的现实,管静竹觉得是可以理解的,哪个孩子不热爱自己的母亲?哪个孩子又会对自己见都没见过的女人感兴趣,一下子就接受这个后妈?所以她并没有因此埋怨王斌,反而劝他跟豆豆好好沟通。
  王斌说,沟通个屁呀,老子管他吃管他喝,将来还要管他上大学娶媳妇,还真惯出他的毛病来了,我现在就叫他滚蛋,看谁能不让谁进家门。
  这件事气得王斌头顶冒烟,他当即找了死鬼老婆的娘家人,叫他们把王豆豆接走。
  管静竹说这孩子马上要考大学了,你把他赶出家门就等于把他毁了,千万不能这么做,结婚的事可以往后推一推。王斌说推什么推,难道我还要看着那个小兔仔子的脸色过日子吗?我在外面有多辛苦他知道吗?敢跟我说那些油盐不进的屁话!管静竹左劝右劝,说尽了道理和好话,才算平熄了王斌的心头之恨。
  婚事就这样被搁置下来。
  有一天晚上,焦阳从夜校回来,看见管静竹在收拾行李,焦阳问她去哪里?管静竹说她准备搬到王斌家去住,因为王斌要下生产基地,王豆豆已经开始备战考大学,总得有个人在家给他煲个汤做个饭什么的。焦阳冷冷地说道,我看你也付出的太彻底了吧。管静竹愣住了,管静竹说,他可是我碰到的唯一的一个能够接受歪歪的男人。焦阳回道,歪歪挺好的,歪歪不需要别人接受。
  管静竹道,焦阳,我一辈子记住你这句暖心窝子的话,可是歪歪就是残疾人,这就是现实,我也必须面对现实。
  焦阳不再说话,但神色黯然。
  管静竹又道,我双休日一样回来接歪歪,去那边住无非是为了方便,这样就不用把时间全部耽误在路上了。
  焦阳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不希望管静竹搬到王斌家去住,他说,你真的那么需要他们接受你吗?我指的是那个王大豆和王豆豆。管静竹的脸色也冷淡下来,甚至有点赌气地说道,是的,我需要,我太不喜欢那种被生活遗忘和抛弃的感觉了。你不也一样吗?你还有一个尹小穗,可我有什么呢?
  管静竹当晚就提着行李义无反顾地走了。
  管静竹走了以后,焦阳照样坐在灯底下打算盘,等到再晚一点尹小穗在水果捞收了工,照样会打电话来跟他煲电话粥,东拉西扯的没有一件事重要,也没有一件事是不可以第二天上班见面时再说的。但是他们就是要一直说,一直说,一直说到无话可说了,尹小穗才会问焦阳,你喜不喜欢我?焦阳说喜欢。尹小穗说我喜欢你喜欢到昏过去。焦阳说没那么严重吧。尹小穗说就是这么严重。尹小穗说完这些话就会笑起来,她的笑声是极有感染力的,这笑声让焦阳无可避免地想起了黑岩村的夜晚,那个夜晚对他来说有着创伤性记忆,是他最不愿意想起的。但是尹小穗却是从这个晚上开始,自认为对焦阳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她觉得只有焦阳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痛惜她的人。像冷公,认识她没多久,就总是找机会要跟她做那件事,她当然不肯,事实也证明他并不见得多爱她。
  人真是不经念叨,突然有一天,尹小穗在国美上班,活动广告组有一个男孩子从外面回来对尹小穗说,冷公在门外等你呢。尹小穗白了他一眼道,有病。说完不再理他。那男孩坚持说冷公真的在外面等她,尹小穗也给他说毛了,就跑到商场的大门外去看。只见冷公真的在外面踱步等人。
  尹小穗跑了过去,尹小穗心想反正我现在是名花有主,看你还能作何表演,便故作大度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冷公看了她一眼道,我又不找你,我是来找焦阳的。尹小穗好奇道,你找焦阳干什么?冷公道,反正不关你的事,跟你没关系。尹小穗正要说你到底要搞什么鬼?却真的看见焦阳从商场走了出来。
  这天晚上,焦阳没有到夜校去,因为冷公说要跟他好好谈谈。
  他们找了一间酒吧,冷公破费要了一瓶冰酒,两个人对饮起来。冷公说不怕你笑话,我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女朋友,不是太丑,就是心眼歹毒,要不就是疯疯癫癫的一点也不稳重。跟你说老实话吧,我在机关里工作,领导对我也挺不错的,我也觉得自己有希望跟哪个局长的女儿谈恋爱,结果还真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可是这个女孩子太张狂了,对我吆三喝四不说,还胖呼呼的像个肉包子。
  想来想去还是尹小穗好,可是我知道尹小穗跟你好了。
  冷公突然不说话了,焦阳也不说话。
  冷公只好又说,我没办法,只好去调查了你的过去,我也敢担保你没有把自己的过去告诉尹小穗,是这么回事吧?
  焦阳还是不说话,脸上也没有明显的表情,仿佛他终日等待的就是这个要来为他揭秘的男人。他丝毫也没有被他的突如其来而吓得不知所措。
  冷公的风度一直保持得很好,可以用井然有序来形容,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声高或声低,什么时候应该尽可能的诚恳,宽厚。他的言谈举止体现出了公务员应有的素质。他说,焦阳,你回归社会绝对是对的,你也用行动证明了你的诚意。但是你知道吗?我们之间的区别并不在于谁从前做过什么或者没做过什么,而是看我们谁能最大程度地保持脸面。只有保住了体面才是真正回归了社会。这就是那么多有前史的人不惜一掷千金要洗底的原因。我向你保证,只要你退出去成全了我和尹小穗,我保证什么都不跟她说,你在她心中永远都是美好的。你看这样行不行?
  焦阳说,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爱不爱她呢?冷公回道,你当然爱她,她也爱你,但是她的父母和她本人都是不可能面对你的过去的。焦阳说那你爱她吗?冷公说到目前为止,小穗是我碰到的最合适的结婚人选,而当我离开她以后,我才发现我还是很爱他的。
  焦阳笑道,我知道该怎么回归社会了,但是我是不会放弃尹小穗的。冷公用肯定的语气回道,你会放弃的,因为你很在乎你在她心中的形象和位置。
  焦阳哑口无言。
  第二天,焦阳没有去国美电器商场上班。尹小穗给他打电话,发现他的小灵通已经停机了,她又跑到他住的地方拍门,家里仍然没有人,晚上,尹小穗去了夜校的财会班,还是不见焦阳的踪影。
  尹小穗根本不相信焦阳会人间蒸发,所以她耐心地等了3天3夜,还是没有焦阳丝毫的信息,她再也不能忍了,只好主动与冷公联络。见面时是在一个精致的湘菜馆,尹小穗早到,冷公更早到,还叫了几样做工讲究的小菜。尹小穗劈头就问,姓冷的,你那天跟焦阳说了什么?为什么他第二天就不见了?冷公道,我没说什么,他真的不见了吗?还是请病假没来上班。尹小穗恨道,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是你说了什么,他怎么可能突然就不见了?冷公说,我真的没跟他说什么,我就说我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发现自己还是最喜欢尹小穗,我就跟他说了这个。
  只听哗啦一声巨响,尹小穗把餐桌上的七碟八碗全部刷到地上,别的餐桌上的客人都吓得站了起来。尹小穗带着哭腔骂道,谁叫你喜欢了?谁稀罕你喜欢了?你跟他说这个干什么?你听好了,我横竖不会嫁给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尹小穗说完这些话,哭着跑掉了。
  尹小穗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就算焦阳消失了,他的姐姐也不应该消失啊。所以她一天好几趟地往管静竹家跑,但是管静竹家就是没有人。
  毫无办法,尹小穗只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枯坐,她的父母对她很担心,拚命说我们根本不介意你与谁来往,只要你好好的就行,你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你不要吓我们好不好?尹小穗还是不理他们,她不哭不闹只是呆呆地坐着。终于有一天,她无意间注意到自己房间的墙上挂着的一张画。
  这张画就是大师端木歪歪画的,用色惊人的鲜明和冲撞,构图也是极端抽象的,似乎怎么解释都合理。这副画没有边,四面出血直到尽头,给人一种气绝人亡的绝望,尤其是在人的内心痛苦至麻木的时候,你就会觉得这副画是高度和谐的。当初尹小穗把这副画挂起来的时候,媒体已经开始一边倒的批判歪歪是伪大师,他所有的《无题》都是信笔涂鸦,追捧这样的东西是整个社会的集体无意识,也反映了一个缺乏信仰和激情的年代,人们对奇迹的病态的渴望。并且,媒体还在这一事件中深刻地反思了自身凡事恶性炒作的种种弊端。
  但是尹小穗还是把这副画挂在自己的房间里,只因这副画能够给她一种独特的感受。她觉得评价并不重要,感受才是最重要的。
  星期六的下午,尹小穗找到星星索康复中心,她看到端木歪歪还在,这对她来说多少是个安慰。如果歪歪也不见了,那她真的会怀疑自己的脑袋是不是出了问题——她所经历的一切到底是梦是真?
  果然,她在这里等到了管静竹,见到管静竹时,尹小穗只叫了一声姐,就抱住管静竹放声大哭。
  管静竹说,她真的也不知道焦阳去了哪里,她因为有事住在外面,只是双休日才回来,有一个星期天,她突然觉得好久好久没见到焦阳了,于是跑到他住过的房间,这才发现焦阳已经搬出去了,拿走了他自己的全部东西,甚至连一张纸条都没留下。
  从此以后的每个星期天,尹小穗都会风雨无阻的到管静竹家打听焦阳有没有消息,她的举动把管静竹都给感动了,她对尹小穗说,想不到你这么痴情。然而私下里,管静竹心想,焦阳为什么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肯定是他不愿意让尹小穗知道有关他的一切,冷酷无情的背后是他希望自己是尹小穗希望的那种人。所以,管静竹决定保持沉默。
  焦阳那一头是令人绝望的音信全无。
发表于 2008-5-20 17:58:1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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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26 11:06:28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七
  人有时候就活一个信念,管静竹的信念便是真情可以感天动地。
  基于这种信念,管静竹每天上班时要查更多的帐,操更多的心,下班时便一头冲进菜市场,挑着花样给王豆豆煲汤做菜保证营养。
  管静竹搬过来不久,王斌就放心地下生产基地去了。
  家里只剩下管静竹和王豆豆两个人,但是他们之间是不交流的。王豆豆的心理素质很好,他可以该吃鱼吃鱼,只把头尾剩在盘子里,该喝汤喝汤,如果是鸡汤他会吃掉两个鸡腿,该吃水果吃水果,他自然是挑大个的水灵的,烂一点的都归管静竹,大部分的情况是管静竹削好了举案齐眉的端给他。只是,王豆豆不跟管静竹说话,有时可以三天不说一句话,他把自己关在屋里说是复习功课,他的房间不许管静竹进。实在不能不说的话就只说嗯或不。
  管静竹觉得王豆豆就是一个孩子,她不能跟他太计较。而且她相信时间长了,他一定会认为她是一个好人。
  曹虹打了好几个电话来,要求跟管静竹见见面,她们都好久不联系了。但每次管静竹都推说没空,当然她也是真的没空。曹虹跟她急了,曹虹说管静竹,朋友也很重要你知不知道?友谊也是没有替代品的你知不知道?管静竹说可是友谊也不应该是负担啊。曹虹在电话里勃然大怒,她说在你最困难的时候你觉得我是负担吗?!管静竹只好说好吧好吧,那晚上就见一面吧。
  由于不能给王豆豆做饭,管静竹专门跑去买了肯特基的家庭装送回家,还给王豆豆留了一张纸条,表示十二分的歉意。
  晚上,管静竹匆匆忙忙赶到一家西餐厅,其实她和曹虹都不爱吃西餐,但是现如今好像只有西餐厅安静一些。曹虹已经先到了,桔黄色的运动衫外面套了一件墨绿色的开襟毛衣,显得既随意又英气,反观管静竹,不仅瘦了一圈,而且满脸写的都是憔悴。
  曹虹说道:“你怎么都变成这样了?怪不得我这几天眼皮老是跳,就知道准是你的事给闹的。”
  于是,管静竹便把她和王斌的事告诉了曹虹。
  曹虹老半天没说话。
  管静竹道:“你怎么不说话呀?就算是逢我必反,你也该说句话吧。”
  曹虹叹道:“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管静竹笑道:“我还不是癌症晚期吧?”
  曹虹急道:“你可不就是得了‘绝症’吗?你怎么能搬到他家里去住呢?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就是他们家不要钱的保姆呢?管静竹,拜托你做人有点保留好不好?你身后就是悬崖峭壁你知不知道?万一王斌那头决定不娶你了,你怎么办?再提着行李回来?”
  管静竹反过来安慰曹虹道:“不会的,王斌这个人就是长得糙点儿,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但他人还是挺好的,挺实在的,也不花。”
  曹虹正要说什么,她们点的红菜汤和沙律、牛扒什么的都上来了。曹虹便闷下头去吃东西,什么也不说了。很长时间以后,有一次曹虹跟丈夫提起管静竹,曹虹的丈夫埋怨她说你们是那么好的朋友,为什么当时不劝劝她呢?曹虹说道,那天我跟她在西餐厅吃饭,我就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而且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觉得有一把尖刀扎在管静竹的心脏上,她浑身是血但她自己并不知道。
  这个晚上,曹虹真的不像以前那样把管静竹批得体无完肤,她反而颇为体贴的问管静竹:“你是不是觉得这段时间特别幸福?”
  管静竹的脸红了。
  曹虹觉得自己的心底已经有了明显的不祥之兆,但她还是对管静竹满面春风地说道:“只要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去做吧。……其实我也想明白了,朋友,无非是一种深层次的理解,并不是再复制一个自己。”
  这次吃饭和这次谈话,使她们之间出现了少有的和谐。在这样的氛围里,管静竹伸出左手,向曹虹展示了王斌送给她的钻石戒指,并且甜蜜地说道:“曹虹,我结婚的时候你一定要来做我的伴娘,那我就太有面子了。”
  曹虹回道:“那是一定的。”
  日出日落,云卷云舒,大半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在这段时间里,王斌经常会从生产基地回来,不仅回家就能见到管静竹,过上久违的家庭生活,而且家里的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豆豆的情绪也很稳定,一心冲刺考大学。王斌的心定得很,更觉得自己选择管静竹作结婚对象实在是英明之举。
  冷公也是半年之后才去找尹小穗的,时间是最好的医生,现在的尹小穗已经磨掉了全身心的浮躁火气,见到冷公也发不出脾气来了,她只是不理冷公,但是尹小穗的父母对冷公还是像从前一样热情,他们不计前嫌地觉得还是冷公的条件好,而且在这段时间里冷公还升了半级已经是副处长了。冷公也深知以前的做法不仅伤害了尹小穗,也伤害了她的父母,所以他会加倍地努力,不管发了什么东西他都提到尹小穗家,还给尹小穗买了一个功能先进的手机,虽然尹小穗根本不用,还是用自己的小灵通。



星期六的晚上,尹小穗照例去管静竹家。她现在已经变得平静多了,尽管她一看到管静竹的眼睛就知道还没有焦阳的任何消息,似乎她也习惯了这样的结果。不过在这一个晚上,尹小穗在管静竹家坐到很晚,一直等到歪歪睡觉以后,她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管静竹知道她有话要说,便默默地坐在她的身边。
  尹小穗道:“姐,我已经决定嫁给小冷了,就是那个公务员小冷。”
  管静竹哦了一声,但还是说道:“那也挺好的……”
  尹小穗道:“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焦阳为什么离开我了吧?”
  管静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尹小穗平静道:“你不可能不知道他离开我的原因,你就告诉我吧,我保证永远不会再纠缠他。”
  说这些话的时候,尹小穗并没有哭,倒是管静竹的眼泪夺眶而出,于是她告诉了尹小穗焦阳的身世以及他因为盗窃而坐过牢,管静竹也承认自己不是焦阳的亲姐姐,他们是在一个非常偶然的情况下相识的。最后,管静竹对尹小穗说道:“无论如何他离开你都是为了爱你,他千不该万不该就是向你隐瞒了这段经历,你如果还能记住曾经跟他有过的交往,也算是保留住了一份美好。”
  尹小穗无言,因为焦阳的身世和经历真的把她给吓住了。在这之前,尹小穗一直以为焦阳也许是爱上了别人,当然也不排除冷公跟他说出尹小穗已经是我的人了这样的鬼话,甚至她还想到会不会是焦阳得了绝症,害怕拖累她才离开了她。
  所以她下定决心要找到焦阳,无数次地幻想过在各种情况下他们的碰面,他们抱头痛哭的情景多少次地先把她自己给感动了。
  但是真相从来都在人的意料之外,而且是没有体温的。
  第二天是星期天,尹小穗独自一人又把黑岩村游了一遍,焦阳与她平淡无奇的交往犹如远山一般的亲切,遥远却又历历在目。也许她幻想过在这里碰到焦阳,但更多的理智告诉她必须在这里忘记焦阳。
  她当然没有在黑岩村碰到焦阳,影视剧里的桥段是不可能在现实中出现的。她想,焦阳是对的,这已经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了。
  大半年的时间过去以后,王豆豆顺利的考上了上海同济大学计算机系。
  分手之际,王豆豆对管静竹冷漠的态度并没有多大的改善,他只是对管静竹说了这样一句话,反正我读完大学也会不再回来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管静竹只当这句话是对她和王斌的大赦,深感自己的劳累没有白费。
  王豆豆走了以后,王斌和管静竹开始筹办婚事。
  也算是无巧不成书吧,最近一段时间,由于矿难的频频发生,国务院下了死命令,全国上上下下都在开展整顿小煤窑的工作。王斌的妹妹王梅在河南的小煤窑投资,一整顿,一关闭小煤窑,她所有的钱又是一如既往地投进了黑洞。
  没有钱了,王梅就出现了。
  她唱着红梅花儿开,千里冰封脚下踩来到了王斌家,给她开门的是管静竹,这让王梅太意外了。
  当王梅听说王斌要跟管静竹结婚时,她就感觉更加意外了,同时内心也产生了高度的不平衡。王梅心里想,你管静竹也太有心计了吧,你揭发郭宏伟不仅让王斌开除了他,还把我和郭宏伟的家活活拆散了。痛定思痛,后来王梅又有点后悔跟郭宏伟离婚,毕竟说来说去就是一个钱的问题,郭宏伟的本质还是好的嘛。而郭宏伟后来也找过王梅想复婚,虽然王梅没答应他,但心里已经不那么恨他了。现在看见管静竹居然登堂入室要当王斌的家了,她便觉得这一切都是管静竹事先预谋好的,而且可以说是步步为营。
  后来王梅又听小丁说管静竹还有一个傻儿子,她觉得王斌简直就是疯了。
  王梅把王斌单独约出来,王梅说,哥,你缺心眼啊?你怎么能跟这样的人结婚呢?王斌说我怎么不能跟她结婚?我观察了她好长时间,她还就是一个能过日子的女人,难道你要我找个小妖精结婚吗?王梅道,看你说的,好像小妖精们多想跟你结婚似的,你又不是什么精英人物,又不风流倜傥,长得跟个老玉米似的,哪个小妖精会跟你?王斌道,既然如此,我的事你就别掺和了。
  王梅说,哥呀,我不是要掺和你的事,管静竹有个傻儿子的事你不能不考虑。王斌道,有啥可考虑的,我家大业大吃不垮。王梅说你现在当然吃不垮了,可你能保证年年都日进斗金吗?饲料这一行又不是什么袭断经营,没准哪天就有人超过了你,到时候你就觉得他是累赘了,他现在才多大?大把年华长大,大把年华拖累你。王斌说没你想得这么严重吧。王梅说还有比这更严重的呢,你怎么就敢保证管静竹不打你的主意?她倒不会是为她自己,可她会为了儿子什么都干,她可是作帐的高手,真套了你的钱走你绝对不知道,别说查帐你连看帐也不会。
  这话倒是点到了王斌的穴位上,王斌这个人其实疑心也蛮重的,尤其出了郭宏伟事件之后,他真有点什么人都不敢信了。但是他嘴上仍说,王梅,做人是不能吃亏,但是做人大面上也得说得过去,不管怎么说,这是我跟管静竹商量好的事,现在豆豆上大学了我就变了卦,那我成什么人了?
  经过这次谈话,王梅虽然没有说服王斌,但她的话绝对不是没起到一点作用。
  管静竹就发现这几天王斌的脸很臭,问他出了什么事?公司的运营不是好好的吗?王斌叹了口气说,走了一个王豆豆又回来一个王梅,人都要被他们烦死了。管静竹说是不是王梅又不同意我们两个人的事?王斌支吾地说,那倒没有,她就是说你儿子的问题是个问题。管静竹神色黯然道,这件事我早就跟你说过,而且这也不是我能改变了的。王斌说,你放心,我答应的事就不会返悔。
  尽管王斌这样说,管静竹的心里还是不好受。星期六的晚上,歪歪坐在桌前画画,管静竹便望着他的后背发呆。
  这时门铃响了,管静竹打开门,站在门口的居然不是尹小穗,而是焦阳。
  管静竹道,怎么是你?你不是有钥匙吗?焦阳道,太久不回来了怕你不方便。管静竹道我有什么不方便的,你突然不知去向,我还挺牵挂你的。焦阳道,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端木大师了。说这话的时候,焦阳已经来到歪歪跟前,用手来来回回地摸歪歪的头,歪歪很有风度地冲他笑笑,好像昨天刚见过他。
  管静竹心想,尹小穗和焦阳的缘份真是浅啊,尹小穗每个礼拜六风雨无阻的到家里来,就是碰不上焦阳,唯独这个星期不来了,焦阳却出现了。许多时候,情人之间是根本不可能理性的,关键的时刻见上一面至关重要,片刻间的豪情可能化作感天动地的结果。
  见不到,也就没有故事了。
  焦阳告诉管静竹,他现在城中村租了一间房子住,而他自己是在一家快递公司上班,这家快递公司的名称叫午夜狂奔快递公司,24小时营业,所以生意还不错。管静竹道怪不得你又黑又瘦,有空回来我给你煲点汤喝吧。焦阳道,我离开你这儿就是为了不拖累你,你看你也是又黑又瘦,你跟王斌相处的怎么样了?管静竹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焦阳也没有多问,只道,不管怎么说,千万不要为难了自己。
  这话让管静竹差点滴下泪来,她终于发现,其实无形之中,他们已经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有着亲人般的情感。
  管静竹告诉焦阳,尹小穗曾经无数次地来找过他,真的是在痛苦中煎熬。这回轮到焦阳不说话。管静竹又道,不过她也快跟冷公结婚了。焦阳的神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道,这样也好,本来每个人就有每个人的生活。
  管静竹道,我把你的事告诉她了。
  焦阳垂下眼皮,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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