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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橫锣嶂家何在 从我家翻过两条低矮的山岗，那便是我外婆的家乌石下村。村后挺拨的铜锣嶂下因有形似石牛石马状的乌色天然巨石其村故而名焉。南宋年间黄氏兄弟从江西带着先祖黄峭公：“骏马登程往异方，任寻胜地振纲常。。。。。。”的外八句嘱诗避难来到这粤赣边界宋室的残山剩水之间，见其中山环水抱，巍巍的铜锣嶂呈三台下势状矗立于南后为枕，前面则河溪纵横一马平川，东北角平地兀起的鲤鱼寨案山正好立于浰江及左右两溪的汇合处，呈鲤鱼把水口状。因此，乃是一处水源丰沛，土地肥沃，草木茂盛，宜居宜耕的风水宝地，兄弟俩人因此决定在此落担定居。 古时的乌石下村村前是低洼的浰江故道，河床不但盛产鱼虾而且长满了高出人头的蓆草，不知从何时开始，乌石下人从外地引进了蓆床（织蓆机）。从此，村里的男人走县过墟贩卖草蓆，妇幼老弱则在家耕田，种草，织蓆。织蓆工序简单易学，但需两人配合操作，且非常耗时，如此一来全家老幼一年四季再无闲人。读书的才辞学堂又上了狗杂种蓆床，单调乏味的营生日复一日，结果为兄的嫌弟无力，做弟的又嫌兄手脚慢，你一句我一句，一时火起便打起仗来，生活的艰辛过早地吞噬了这些蓬勃的童心和求知的闲情。但我的外祖父家却是例外，因为织蓆对他们来说却是一种乐事。 外祖父一家住在一个叫“善保第”的大宅子里。外祖父先前也读过几年破书，因时代变革所以没得什么功名，又不亊农耕，手无缚鸡之力却能生下我娘六兄妹，因而苦了我那出身大户人家的外婆。外婆倒是个很能干的主妇，酿豆腐，作黄酒，打艾粄，和糍粑均手势一流。乌石下人的节日除其它年节相同外较之别村又多了一个农历九月二十九日谓：“蓆床生日”。 据说这一天是引进蓆床之日，每逢此日家家户户必杀鸡劏鸭酿豆腐，好好地庆祝饱餐一顿。那日，一早起床上学，母亲便交代放学后不必回家直接随表哥去外婆家吃饭，食完了还偷偷揣上几碗，引来表弟诸多微词。 印象中进了善保第的大门迎面是高大的屏风，屏风两则分别有耳门，再越过耳门那高高的门槛里面是方正的天井，天井两边有回廊深巷及厢房，正中是宽敞的正厅，从那些虫蚀的写满字的柱子上，可以读到岁月扯烂的斑迹，也可以闻到耕读人家的幽幽馨香。几家舅舅们的蓆床就集中摆放在回廊和正厅中，所以人气极高。七堂舅是个老牌高中生，人生得象村姑，只是出身不好又不善农耕疏于经营，而且有左倾机会主义思想，所以空有一身医术其时又不许私诊，只好在家织蓆。从《封神演义》、《今古奇观》到《红楼梦》洋洋洒洒，每天总是新鲜的故亊。除此之外讲得最多的还是乌石下人学功夫走江湖的威风史。用三表哥的话来说：“听了七叔讲乌石下人的功夫，屎忽（屁股）也会冒汗，”。 过去乌石下人老弱妇幼在家织蓆，青壮男人则到附近的老隆、河源、连平甚至江西等地的乡镇贩卖草蓆。那时山区交通闭塞，全靠肩挑步行而且多走偏僻山路，故不时遭遇剪径的山匪，在外地墟市也常受地头蛇的欺凌往往血本无归而至全家生计艰难。清未，村人黄文秀上江西谋生时拜高人为徒学得颜家棍法及邓氏拳谱。学成后应一外地名拳师之邀在浰江老桥中间段抽去两端桥板，双方后无退路时在黒夜中大战几十回合，最后双方不伤丝毫，众人以为平局收官，岂知灯下一照原来对方浑身白点，不禁大惊。原来文秀喑自先将棍头裹上厚绵浸上石灰点到为止，以警醒对方，从此一战成名。 后文秀又遍传里族子弟，其中比较出名的有黄李鸿等人。黄李鸿再传黄南盏、黄亚礼、黄就文等人。当时有一著名外地拳师受聘林寨一大户人家为师，闻说李鸿善拳遂借着醉意漏夜登门寻衅，李鸿再三谦让不辞，无奈开门迎客，门方开对方即出脚伤李鸿脚背穴，令之肿至无法穿鞋。遂赤脚应战，分场地时李鸿说：“我既脚伤愿守下厅，万一不敌方便逃脫，师傅外乡之人请在上厅。” 对方思量居高临下且以強打弱此仗必胜，遂欣然上厅。到位后对方大喝一声挥起关刀直劈李鸿，只见李鸿迅速用棍尾借势一拨，同时棍头既顶住了对方裆部，只要稍一用力则祠堂尽毁，手脚之快一气呵成，惊得对手尿了一裤。后两人遂结为至交互磋功夫，从此乌石下的“倒头棍” 更扬名九连。 民国初年社会动荡不安，吏治不整，地方豪强林立，宗族家法凌架于法治之上。各族姓之间常因地界水源甚至卖买小事矛盾激化而成亢日持久的内斗。陈黄两姓是林寨鼎足而立的两大家族，陈姓从人力，财力，文化地位上均占优势地位。黄姓则雄居铜锣嶂下，易守难攻且历代尚武成风。所以两姓人打起仗来姓陈的虽人多往往占不到多少便宜反而损兵折将，但一旦对簿公堂打官司则乌石十有九输，因此乌石人恨透了对方的扭计师爷陈云翰。于是设计趁云翰投墟将其绑架至乌石的楼阁内以协逼人质家属要财要物。云翰本富有人家，宁愿饿死也不肯食粗茶淡饭，乌石人只得每日派专人取云翰自列的菜单到墟上购买酒肉。云翰本饱学之士，有小诸葛之称，今虎入平洋自然苦思脫身之策。他发现每日来取菜单者取单后从不看单，取了便走，因而断定此人是不识字的白丁。便大胆写了首藏头诗： 云祥九栋是家乡，翰墨箕裘继世长。 在岭寒松知劲节，乌牛石下看斜阳。 诗中暗示自己今在何处，希看到单的人请转告其家属设法营救。当时林寨街镇店铺及小贩大多数为陈姓所有，所以菜单很快不动声色传至云翰家中，陈家随即报官。领队的县警队长正是云翰族弟，闻族兄身陷囹圄便亲自带上县警及陈姓族众将乌石团团包围，乌石人也发动全村准备应战，危机一触即发。 话说云翰老秀才被关在阁楼里，这一天发现再无人来取菜单，因此思量着上次的条子到底是传了出去还是既被识破，所以心里异常的忑忐，预感到将有事发生了，至中午吃饭的时分，一称月娣的村妇送来午饭，虽无往常丰盛但也有煎鸡蛋烩豆腐下饭。月娣本陈家女姑，论辈份称云翰为叔公，这些天来常喑地里送些衣被食物接济云翰。既见了月娣便如见亲人，俩人自然嘘长问短。云翰从月娣口中得知这些年因两姓相斗，黄姓不得趁墟，织出来的草蓆滞销所以生活非常艰难，死伤者又无钱恤医，因官司告败仍有数人入诳，孤儿寡母苦不堪言。今又大军压境，眼看又将大难临头，乌石人既草木皆兵，每条巷路均备好火铳沸汤，抱定与村共存亡的念头。一旦外开战外甥阿舅形同陌路，月娣与几十余陈姓女姑再难做人。云翰闻之顿起恻隐之心，思量陈黄两姓实既血肉相连，月娣家境艰难然尽量好酒好菜善待自己，今如一旦开战不但自已性命不保而且二千余乌石人将永世与我子孙为仇，如此一来永无休止，自已分明是在孽啊。急忙叫月娣唤来族长相商。 乌石族长黄盛桓正愁肠百结无计可施，怱闻肉参云翰相请，遂急匆匆上楼相见。云翰将利害关系一一详陈，说得盛桓连连点头称是，表示愿意和好且永不相争，只是时下不知残局如何收拾。却见云翰泯嘴一笑取来纸笔写道：。 相逢一笑故人家，执手东篱采菊花。 问弟今来曾带酒？山楼共醉日西斜。 意即我今与老友叙旧，贤弟既来了不知是否带有好酒？不妨一起进村共醉方归。写完交盛桓命人带去给县警队长。队长看了诗知是误会一场，遂遣散众人带上三两亲随进村喝酒去了，从此陈黄两姓和睦共处，姻亲相联。 在善保第的一则有一幢旧楼，那是林寨的革命先行者黄馨荣先生的故居，也是我的堂舅柱昌与他的同志黄镜涛、陈慧生、陈乃枕、陈炯光、黄就文等人的活动保垒，在国难当头之秋，这些出生于封建地主或贫苦阶层的知识分子决然走出狹隘的宗族樊篱，摒弃小农意识的私人恩怨为救国图存，民族复兴结成了患难与共的战友而并肩战斗。但意想不到的是这些抗日战争睡过坑，解放战争吃过糠，抗美援朝冻到僵的斗士，文革时与红卫兵小将们一经交锋，只个把钟头革命便败下阵来。其中黄就文同志还用上了颜家棍法，就终还是寡不敌众束手就擒。呜呼！纵观中国的历史，刘三儿，赵九重，元璋兄等等，一幕幕精采，不同的是角色，不变的是主题，村庄在科举角逐中厚重，王朝在内斗中飘摇，民族在跌宕中伟大，破家碧玉的历史观终被唾弃。 久别了，外婆的乌石下！沧海桑田，黯然转身，日子在相思中溜走，皱纹在日子中爬上了额头，岁月悠悠，山高水长，故人既逝，祠堂坍圮，外婆既往生去追随我那满腹经纶却百无一用的外祖父。日暮乡间，城市化建设正虹吸着农村的青壮活力，喧闹远去，精采不再，乡村正在没落，破败，消亡。清人黄燿斗在怀念先祖开基乌石时有诗曰：“南来异境犹吾境，瘴地何愁月不明？云横锣嶂家何在？日暮苍山石带情”。 所幸巍巍的锣嶂还在，斑驳的乌牛石千秋不老！云雾遮不住思乡的情愫，岁月磨不灭对茫茫往事的追思。祝福您！外婆的乌石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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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3 14:0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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