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1964年五月节林寨大水灾

阿天哥

亲历1964年林寨大水灾
    闷雷在天际间轰鸣，电光在夜空里划拽，黑压压的乌云滚滚涌来，成群的白蚁朝课室里那些灯扑去，扑火的飞蚁抖落一地。躁闷的空气令人窒息，阴沉沉的夜色让人心惊，人们感到这天气不对劲，似乎天就要塌下来。这是1964年农历五月初四的联中之夜，我们闷在课室里根本上不了晚自习，豆大的汗粒顺着每个人的背项滑泻而落，“劈劈”、“啪啪”的扇书声在驱赶着蚊子和牛绿虻。唉，这鬼天气，只听雷响不见雨，烦死人的!
?第二天，学校接通知放假停课，我们几个林寨籍同学匆匆吃过早饭就急急回家。?走到林屋坳，我们好生奇怪，只见下正段一片水茫茫，原来是河头的水闸自动关闭，将村落里的雨水堵得淹没了庄稼，靠大路两旁的禾苗尾尖勾勒成一条直直的水路，足足齐屁股那样深，我们战战兢兢地蠕动，到了村口，东门哪几口鱼塘漫没了，有人用渔网捞箕等鱼具罩鱼。?迈上石阶，我眼前一亮，以往那肮脏不堪的大晒坪变得出奇的干净，村子里的巷街也出奇的迷人。原来，连续几天暴雨，将垃圾冲刷得无影无踪。社员们东一丛西一堆地打发这难得的闲暇，楼子里的老光棍复清大叔坐在门墩上傻说：“有女莫嫁下正庙，吾系水浸就火烧，白屋映映肚里空，日里没闲夜没嬲。”?回到家里，妈妈高兴地说：“嗨，中学生回来了，回来就好，只是你爸在农械厂回不来，要不，好天好日又不用出门干活，过节也是大团圆。”妈妈叫我赶紧换湿衣裤，又张罗奶奶给我热一热饭菜。这一天，天气非常好，但因水浸田段妈妈不用下地干活，在家里又是酿豆腐，又是酿苦瓜，五月节过得真高兴。?
   五月初六，天刚朦朦亮，村子里传来了铜锣声，村头的亚浓狗用沙哑的声音大喊：“社员们听着，和平城下大雨，冲崩了山塘水库，要发大水了，大家注意防洪啊。”“邦!邦!邦!”我赶紧从奶奶的床上爬起来，奶奶却按下我的头：“我们这里没有下雨，发什么大水，别信他，睡你的。”?大约过了半个钟头，天已经亮了，锣声又响了起来，还有一拨子人在急促地走动，党支书陈春福用广播筒大喊：“全体社员请注意，和平城发大水，水头已到了我们林寨境内，桂陂头堤围出现裂缝，快要决堤了，大家马上起身抗洪!”接着我听见大队部陈顶兴大队长和基干民兵在陈怡兴连长带领下到各屋催人起来的声音。我一骨碌地起来，跑出东门口看水情，只见跃进片成了泽国，大水已涌进了大晒坪，我马上在巷街里边跑边喊：“发大水啦!东门口坪上水啦!”?回到家里，全家人立即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上楼棚，二姐拥玉去猪圈放猪，我和栽玉妹妹搬被帐，妈妈搬粮食，奶奶在楼上抱只有二岁的顺天弟弟，弟弟不要奶奶抱，在放大喉咙嚎哭，奶奶无奈地一边哄他一边轻轻拍他的小屁股，一家人乱作一团。?大约八点钟，大水漫进了家门口，我们加快了搬运的速度。?九时许，全家人撤上了二楼，妈叫姐姐生火做饭，她自己浑身汗气地给弟弟喂奶，弟弟一边吮奶一边抽泣，六岁的栽妹踩着凳板往窗外看大水，奶奶吼着她别掉下去。忽然我想起一件事，木梯还吊在厅子里，我问要不要弄上来，妈妈说：“准备一下也好，有梯总比无梯安全。”楼门被搬上来的家杂压堵住了，大家懒得再搬，我只好从窗户跳下水去，顺着巷子游向厅里，洪水差不多有二米深，满屋的东西都浮了起来，我信手拖过浮在水面的梯子往回游，回到楼上，已经精疲力尽了，妈用干布给我抹身子。?姐姐隔三差五地往窗外看水位，“涨了一寸，又涨了一寸……”?忽然，冰凉的洪水涌上了楼棚，压着楼门的家杂倾泻了，全家人一下子慌了神，妈妈说：“天意啊!好在亚天搬上梯子，要不然就会全家福了，快!快!快!快扶奶奶上三楼。”其实三楼并不是楼，是父亲将那几根平衡楼房的木橼子铺上木板，弄成平时堆放家杂的**台。?水急速地上涨，全家人什么没拿就急急地撤上了**台。**台的板面显得弯曲了许多，大家在龟缩着。我冒出一句：“洪水浸上三楼又怎么办?”姐姐说：“上瓦背呗。”我说：“怎么上?”妈妈说：“要撬开瓦角子才能上去。”妈又说：“这场大水不知有多大，还是扒开瓦面作准备才好。”我试着用手掀开那些瓦，又猛力去扳瓦角子，可一点都扳不动，其实我那时才读初一，只有十三岁，那有那么大的力气。妈妈说要用刀来斫，姐姐从下面递上一把菜刀，我用力地砍斫，可是上阻下碍，有力也不好使，只好一点一点地刻削，好不容易才砍开一个口子，我用刀柄一撬，终于撬出一个逃生孔。?我从孔子爬上瓦面，看见远处的原野变成了汪洋，水面上浮满了树木、家俱、衣物、箱子和猪牛禽畜，还有很多移动着的房子整幢地顺水东下。每家的屋顶都爬上了失魂落魄的人，有的光着身子，有的披着蓑衣，有的裹着被单，有人嚎叫，有人大哭，有人嬉笑，老光棍独自在他那屋顶唱山歌：“好天好日发大水，好年好景被天收，人欺人来还较得，天欺人来没得救”。?六娘隔着屋顶看见了我，我弟弟京天与六娘作伴，她显得十分高兴地大喊：“亚天，刚才我还跟京天说不见你家里人，我们老掂记着你们，你妈和奶奶怎么样?”姐姐和妹妹也听见了六娘的声音，齐声地打着一、二、三：“我们很好。”六娘又说：“洪水速速涨，快上瓦背，再不出来就会变笼中水淹鸡。”我俯下身子问：“妈，六娘叫我们上屋顶。”妈妈果断地说：“上屋顶。”?大家七手八脚地将奶奶拽上屋顶，姐姐妹妹们也陆陆续续地钻了上来。妹妹窜上屋顶，看着这大水，高兴得大声唱起了：洪湖水，浪呀么浪打浪……”姐姐说：“别唱了，烦死了，还浪打浪，等下浪打你了。”?头顶上是阳光普照，眼前却是一片汪洋。奶奶说：“我今年已73岁了，还未见过这么大的洪水，早年曾听你爷爷说过，我们这幢屋是清朝癸已年被水毁后重建的，这幢屋只有正厅是石头砌到屋顶，其余房间都是坭砖墙。坭砖是不安全的，水浸过三行就会崩屋的。”妈妈让全家老少小心翼翼地往正厅的屋顶那边挪动，陡斜的屋顶，湿碎的瓦面，要让七十多岁的老人和两岁的弟弟挪过去，谈何容易!真是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会掉下那八米多深的洪水里。我们在瓦面上扒平面位子坐着，过了没多久妹妹大哭着说：“肚子好饿!”没办法妈只好叫我下二楼去拿饭，我返到逃生孔向下一看，只听见坭砖“嘶”、“嘶”作响，还冒着水泡，我赶紧告诉妈，妈说：“很危险的，不要下去了，快回来!”正说着，瓦面嘎嘎地晃动，我赶紧象青蛙那样向正厅方向一扑，“轰”的一声，房间塌了，我整个人贴着瓦面，双脚还悬着空，幸亏快了一步，好险啊!?过了一会儿，塌房平静了，原来是那间房的四壁是石墙，只是中间那堵墙是坭砖，那坭砖被水浸得承受不起直向屋子内倒塌，所以我们在正厅也就没多大影响。?       正当全家人庆幸转移及时逃脱厄运时，老天爷却骤然下起暴雨，狂风吹得人七斜八歪，大家要用手抓牢瓦角板子才能坐稳。那豆大的雨珠象弹丸一样击得人浑身疼痛，奶奶和妹妹共一把伞，奶奶将伞压得低低的，妈妈用蓑衣护着弟弟和姐姐，她的身子贴在上面湿透了。我赶紧脱下上衣，用手撑成一片档雨布挨在妈妈身边，母子俩靠那片“忽闪”、“忽闪”的雨布抵御雨弹的袭击。奶奶喃喃地说：“天阿公，修修心啊，是不是要收这层人，行行好吧……”?这雨一下就是几个钟头，黄浊的洪水已漫上了正厅的瓦檐，妈妈急得大喊：“救命啊!”?正在这危急的时刻，共产党员陈振汉撑着木排赶了过来。他声音沙哑，浑身不住地发抖，精神显得十分惫疲，但他却不断地安慰着我们不要怕。据说从早上到现在他和陈李强、陈振雄轮番用这条木排已救下了五十多个群众撤离到古云山、桥背岗、朝阳学校等处避难，他们一点东西也没有吃过，
仍艰难地在巷街上撑排救人。?
     木排缓缓地靠在奶奶面前，妈妈和奶奶乘第一趟，我和姐姐留下乘第二趟才脱离险境。待我们来到朝阳学校时，天已黑了。?一到朝阳学校，天啊!昔日的小学乐园，而今变得一片狼藉，教室里，走廊上，厨房内挤满了人，连屋檐下也挤成了人墙。整幢学校没有灯光，漆黑中，人们的喊叫声，幼儿的啼哭声，雨滴的哗哗声，响成一片，来这里避难的人，是多么惨啊!?我光着上身，浑身冷得发抖，我们姐弟俩无法穿越人群，找不到妈妈她们。姐姐不知从哪里抱来一束禾秆，绑在我的身上，禾毛剌得我浑身作痒。我和姐姐在厕所背蹲了一夜，这一夜究竟怎样挺过来连自己也想不起来。后来，抢险队还陆陆续续地接来一些灾民到这里，真是辛苦他们了。?初七的早上，一条木排撑到学校门前，是大队党支书和民兵营长来了，党支书大声说：“乡亲们，你们受苦了。这次洪水由于来得快，来得猛，加上大家警惕性不高，估计不足，让大家受苦受难。不过，我可以告诉大家，由于我们党支部及时按照公社党委的指示，迅速组成抢险队奋战在抗洪第一线，经过这一天一夜的搜救，到目前为止，基本上将灾民转移到古云山，桥背岗，矮阴埂和朝阳学校避难，这是托共产党、毛主席的福啊!”社员们激动地高呼：“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接着，民兵营长说：“乡亲们，我们民兵突击队今天早上成功地抢救了昨天夜晚在河头蜢公树上过夜的难民陈盛日社员，现在，可以肯定地讲一句，我们全大队2783人无一人伤亡，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啊!”?原来，初六上午，石街口生产队社员陈盛日想乘发洪水捞点洪财，他独撑一条木排到河头堤岸观洪觅物。谁知洪峰猛涨，恶浪横撞，堤围瞬间坍塌，陈盛日连人带排被水冲走，幸陈盛日眼明手快，一把扯住千年古树的枝干，才得以逃命，可古树上早己爬满蛇蛙虫蚁，大难当头，各自奔命，虽互挤一团，各不伤害。陈盛日爬上树干无从下脚，只得紧抱树杈与蛇蚁为伍，身上缠上几条大蛇，满头皆是虫蚁，吓得全身发抖，虽大喊救命，奈因水急浪恶，突击队无法援救。最后，陈盛日只好赖在树上暗求树神保佑，历经一日一夜后，水位有所下降，民兵突击队才将他救了下来，最为出奇的是人蛇虫蚁卷成一团，各自丝毫不受伤害。
?下午三时左右，洪水又退落了很多。我们看见古云山和桥背岗有人手摇红旗，过了没多久，听见了飞机声。一会儿，我们的头顶掠过了一架飞机，从飞机上掉下很多信封，渐渐地那些信封越变越大，落地后我们才知道那信封原来是大麻袋，有的掉在山岗上，有的掉在水面里……?后来 ，公社领导送来了几袋东西，来打开一看才知道是广州市机关干部职工捐赠给我们的炒米花和慰问信，米花还是热热的，每个人都能分到慰问品。公社党委书记张金祥同志用他那客家乡音宣读了“广东省人民政府致灾区人民的慰问信”，很多人噙着泪花，很多人在低声抽泣，还有人放声大哭，后来不知是谁振臂高呼：“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那口号声此起彼伏，声音震得水面都恍恍荡荡。
?  五月初八日，代县长朱远标同志到灾区慰问。?五月初九日，惠阳专区赴灾区慰问团到林寨。?五月十一日，省慰问团到灾区慰问人民群众。?五月十二日，中山医学院赴灾区医疗队到灾区进行防疫和治疗。?五月十三日，县“重建家园工作组”深入各生产大队指导抗灾保产重建家园工作。?五月十五日，?江中学全体师生迁移到四联中学工作学习。?……?据《和平县志》记载：?1964年6月8日—15日(农历五月端午节期间)全县遭受特大水灾，总降雨量620毫米，其中15日3时至9时降雨量达240毫米，平均每小时40毫米，洪水之大，来势之猛，损失之严重，为百年所罕见，全县受浸房屋44436间，其中倒塌27522间，受灾家庭27151户，无家可归的15580人，死亡49人，受浸水稻面积72838亩，其中失收的25253亩；受浸经济作物面积1015亩，损失谷种(秧苗)4209担，冲毁桥梁889座，堤围1547处，山塘水库570亩，水圳5165条，淹死耕牛194头，生猪778头，三鸟28913只，冲走土产特等物品一大批，折款2988652元，受灾严重的有林寨、东水、古寨、合水、附城、阳明、彭寨、下车、长塘、贝墩、热水、大坝等12个公社，前6个公社最为严重。?省、地委对和平县灾情极为关心，曾两次派飞机到林寨、东水空投饼干、粮食、衣物和慰问信，然后派出慰问团、工作组、医疗队到灾区进行慰问，治疗和安排生产生活，广州市机关干部、职工捐出物资到和平赈灾，全县群众感激万分，县委、县人民委员会成立“重建家园委员会”，多次召开专门会议，研究抗灾救灾具体工作，派出工作组深入灾区帮助灾民恢复生产，在党的领导关怀和各方的支援下，灾区人民很快就安定了生活，恢复了正常的生产。（陈仰天）?

随风落叶

听我妈说,当时我家也淹倒了两间屋.
听阿天哥在叙说当时的64年发大水,就仿佛是亲身经历一样.
我妈有时也跟我们说上一段,但那有那么仔细:)

三十六度

听奶奶说过。。。水灾过后就闹饥荒。。。

和的小苑

很详细的记录。
那年我姐公一家人来我家避难。听说过。

暸解

听过``
我们老屋那里还划了一条线
就是64年发洪水留下做记号的。

穿上马甲

嗯　，有听长辈讲过，那年倒了很多房子～受了很多的苦～

下车人

听老一辈讲过，64年是最大的一次洪水。

hpzhc

看来林寨人不少··
我也是半个林寨人··

qq520

原帖由 阿天哥 于 2009-5-28 09:07 发表
亲历1964年林寨大水灾
    闷雷在天际间轰鸣，电光在夜空里划拽，黑压压的乌云滚滚涌来，成群的白蚁朝课室里那些灯扑去，扑火的飞蚁抖落一地。躁闷的空气令人窒息，阴沉沉的夜色让人心惊，人们感到这天气不对劲，似 ...

难道你已经是半百的人啦？那个时候你着的是叉裆裤不？阿曾听讲过发火囹呀

qq520

原帖由 和的小苑 于 2009-5-28 20:35 发表
很详细的记录。
那年我姐公一家人来我家避难。听说过。

于是，你爸那天瞄上了你妈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