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飘飘的急救医生从急救室走出来,一开口就责怪家属送来得太迟。他告诉我,母亲是无法挽救了,只有抢救腹中的孩子。在家属签名本上,我给他签了姓名。下笔的时候,我差一点签了“同意报销”四个字。我感觉到心中有一点儿紧张。
从医院出来,我撑着伞在雨中漫步。好久没这样过了,我忽然又想起和章子依在街上漫步的情景。为什么又想起她来呢?我赶紧把章子依从我的思绪中抹杀。
“笃”地一声,一个东西忽然打在了我伞上,也打断了我的思路,我的神经马上绷紧,还以为有人要谋害我。原来是一朵木棉花,我松了一口气。我低头捡起这一朵火红的木棉花,不由得端详起来。木棉生南国,落红见英雄。说得没错,这就是英雄花,厚厚的花瓣,火烈的花色,未见叶,先有花,花落后才吐叶;更可贵的是,他不惧风雨,掷地有声,这正如英雄,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我是英雄吗?我算英雄吗?如果是英雄,就可以杀人吗?我是英雄,你不是英雄……我的内心好象有两个人在唇枪舌剑,而在他们面前还有一个人在聆听,在判断,像一个随时准备判决的法官。以前我对自己从没有怀疑过,我认为,我杀死他们只不过是帮他们解除了活的痛苦;活着,不就是要活得幸福吗?与其痛苦地活着,不如早点结束,我只不过帮他们早点结束痛苦罢了。想着想着,我的步行也失去了方向。
咦,那不是李副局长的专车吗?他要去哪?怎么上了高速路口?我远远望见一辆警用吉普车驶进高速路的入口。我迅速给办公室主任打了个电话,询问情况,她的回答令我生疑,李副局不用出去开会,也没作请假备案。他要去哪?最近我是越来越多疑了,对谁都不敢太放心。我马上命令她给各副局长打电话,召集他们到局会议室开会。
当我赶回公安局,除了李副局长不在,其他都到齐了。我叫过办公室主任,问她叫了李副局长没有?
“局长,你交待的事,我当然会办好!任何事,只要你吩咐,我都会做得让你满意。”她一边说一边把茶端上来,“局长,极品铁观音。”她说话也有点嗲了。
“他怎么说的?”我现在没性情消受她的献媚,我把茶放到一边,严肃地说。
“局长,你不舒服?”她说着想用手摸我的额头。
“快说,要开会了!”我把她的手架开,差一点要发火了。
“李副局长说,他父亲生病了,他要回家去看看,回来向你补假。”她有点委曲地说。
“他老家在哪?”我问,我竟然忘记他的老家在哪了。
“在上坝镇,你是去过的啊!”
“哦。”他家在上坝镇,不远啊,30公里左右,那可没高速公路啊……我陷入了思考。
“局长,他们都等着你开会呢!”她催我说。
“不开了,散会吧,人不齐还怎么开?你去告诉他们!”我命令说,也没抬头。
当她出了门,我立刻给刘义打了个电话,命令他亲自去市里,用最快的速度跟上李副局,查清他要去干什么,如果跟丢了,就去市公安局查一查,他的专车是不是停在那。
我交待得非常细密。我感到有些不妙的事情要发生。李副局长撒谎,我猜他肯定会做不利我的事,上高速路,十有八九是去市局,偷偷背着我去做的都不会是好事。这老奸巨滑的家伙,笑面虎,难怪我总觉得他不踏实。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笑面虎到了市区,就直接进了公安局。我感到形势异常地严峻。医院的院长来电话告诉我,孩子得救了,虽然是早产,但总算保了下来。对这事,我已无暇顾及,我在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我最后悔自己没在市里找个稳稳的靠山,有了靠山,白的可以变成黑,黑的也可以变成白,就算去告我,只会把自己告进了大牢。我真的很后悔没想到这一条最安全的后路。
第二天,当我来到办公室,那倒茶的小妞还是十分的勤快,跟往常一样给我上好茶,点上烟。
“有什么通知没有?”我问她。
“我去看看。”她笑着说。
“局长,一份市局的紧急通知。”她回来一进门就说。
“什么通知?”我抬起头问。
“叫你去参加各县区局长会议。”
“我看看。”我一把从她手里夺过通知,接着说,“谢谢了,忙你的事去吧!”
我看完通知后,马上明白了什么回事,我想他们是要动手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逃!我果断地作出决定。我打开抽屉,把事先早准备好的假身份证、存折和加拿大护照统统找了出来。
“局长,你在找什么?”李副局长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还是笑着对我说,样子还是那样恭敬,看得我恶心,恨不得马上叫他消失。
“进来不会敲门?”我生气地说,“没教养!”
“是,这是,来,局长,去我办公室品品我的新茶,包你叫好!”他笑着说,眼睛却盯在我的桌面上。
“这是什么?”他继续说着,突然把桌面上的通知和压在通知下面的证件拿起来。
“多手多脚啊你!”我连忙去夺。
想不到他身手蛮敏捷的,竟躲开了。我真的十分恼怒,叫道:“给不给我!”
“借我看完了,就给还你,又不是什么秘密,别那么小气。”他依然是笑着说。
我感觉他是讥笑我,好像在说,你完了,你完了……
“嘿嘿!”我也笑了两声,然后就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记勾拳打去。他脸一闪,我的拳头擦着他的胡须掠过。
他却不跟我斗,一个转身,看样子想跑出办公室。我发现上盘攻不进去,就选择攻他下盘,上面一拳佯攻,下面一脚用尽全力扫过去,他立马像一块大石头摔在地毯上。他也不示弱,倒地的那一刻向我反击,一只脚挑向我下巴,我只是一闪,感觉擦了一点皮。
我不想恋战,担心被人发现,虽然离我办公室最近的办公室也有10米远,我也交待过,没有我命令,谁也不得擅自踏入半步。
接下来,我使尽浑身解数,顺手操起一条挂衣架,才把他打倒,至于是死是昏,我也顾不上了,连忙把证件扫进公文包,逃出门去。
出了公安局,我想起了我娘,我要去见她最后一面,留点钱给他过完余生。以前,我总觉得她生了我,是她一生的错误,她本来就不应该为了我牺牲自己的幸福。
回到老家,我不敢去见她,只是偷偷地望着她。我知道,周惠那件事已经让她完全伤心了,现在她又是为了别人活着,也就是为了我的女儿。在我转向的一刹那,我望见娘在望向我,我转回身,忽然发现她那张苍老脸庞泪流满面,她拄着藤条拐杖的身影是多么地单薄。我们都一动不动地站着。最后,我几乎快要流下眼泪,我想忍住,却还是忍不住流下了两滴泪珠。我已经不流泪很久了。我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探进公文包,我掏出一张存折放在大门口的石凳上,转身头也不回地开车离去。
我要去把车加满油,我想着就来到了郊区的加油站。在我掏钱付帐时,我突然发现我的护照不翼而飞了,翻遍了整个车厢也没找着,我想可能是跟那笑面虎抢夺时弄丢了。我急了,像热锅上的蚂蚁。这时,我听见远处传来了警车的鸣叫声,我心中一阵慌忙,也顾不上许多,丢下车,逃进了大山。我知道,现在到处都会是关卡,我开车不可能过得去。在野外,我完全不怕,我做过特种兵,野外生存能力是超强的。
在大山上躲了几天,也不见有什么动静。我在山顶上试着打开了我那部秘密手机。我在电话中命令张仁想办法把我的那张假护照弄回来,到时照我指示来见我。张仁说现在全城都在通缉我,要我给他三天时间办这事。我也答应了。
很久没在野外呆过,这些年享受惯了,已经不能完全适应这种异常艰苦的环境。我看见远处的山脚下有一间杂货店,就想着下去买几瓶酒解解闷。在买酒和食物的时候,我顺手拿了一包话梅,回到山上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话梅,我从小就不喜欢吃话梅,以前也没买过一包。
第三天夜晚,我又打开了手机,给张仁去电话。张仁说事情办好了,怎么送到我手上。他说话竟然有些啰啰嗦嗦,竟然超过了我预定的安全通话时间。我叫他在明天晚上9点钟,把护照和一张VISA信用卡藏在黄沙大桥的第二个桥洞,我自会去取。
在凌晨三点钟左右,一只鸟扑翅的声音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感觉到情况不妙,卷起包袱马上逃跑。下山的路是行不通的了,军犬的吼叫声越来越近,我只得往山顶上跑。跑到山顶才知道,后面是一面峭壁,峭壁下面烟云笼罩,再下去就是万丈深渊了。
“天绝我啊!”我心里叫道,“你既然要我这样痛苦地死去,为何还要让我来到这世上?天啊!”
围捕的警察很快搜到山顶,他们十分谨慎,因为他们知道,我手上有枪。
“两生,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快投降吧!”我听见有人在用喇叭喊叫,听声音应该是李副局长。我循声望去,果然是他,只不过他头上缠着绑带。我很意外没有打死他这只恶心的笑面虎。他旁边还站着张志光和吴家武,真想不到他俩现在来对付我了。
“你这家伙也太阴险了!你竟然偷偷告我!还想把我骗到市局!”我嘶叫着。
“对,我承认我是去市局反映你的问题。你以为叫你去市局就是为了把你双规?你错了,市局领导是想请你去反映实际情况,好让你有个改过的机会。因为我也没有十足的证据,有些只是猜测。”李副局长说。
“我才不相信你这笑面虎的鬼话!你肯定有我的证据。”我不以为然。
“对,我是有些你的证据。从你前妻周惠车祸死的那次,我就开始怀疑你。”他接着说,“我调查过,你座位上的安全带使用过,上面沾着你衣服上纤维,而周惠座位上的却没有被她用过的痕迹,还有,在出事的路上,我发现急刹车的轮痕,在周惠鼻孔里也发现了纸巾的纸粒。这些都不能构成你故意杀人的原因,不过,从周惠身上,我发现不了你的一点指纹,你是她丈夫啊,不可能她死了你不关心,肯定会想救她,除非……”
“除非什么?当时我也受伤了!”
“对,除非你也受伤!而从你受伤部位的淤血分析,显然,你伤是比周惠迟一会才受的。”
“佩服!周副局长调查得真仔细!但这也不能完全证明我谋杀了她。”我狡辩。
“是啊,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你摁住她鼻子的纸巾哪去了,我查找了多次,也没找着。”
“哈哈,想套我的证据,我偏不说。”我这时竟然笑得出来。
“少了这一个,可我们的证据也已经够了。你投降吧!”
“你要服了我,我才投降,不然,我以后申冤的机会都没有。”我不会轻易服输的。
“出来,给他看看!”李副局长说完,在他身后被推出一个人,我一看,真得吓死我了,是张仁!
“张仁,我待你可不差,你为什么背叛我,背叛我就算了,还带人来抓我,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抓了我,你就能有活路吗?”我气急败坏地说。
“老大,我知道,抓了你,我也活不了。”他哭了,抹了抹眼泪,接着说,“我现在才知道,其实,人活着需要的东西很少,不过就是三餐饱饭加一个好梦。可你知道吗?自从我活埋了那个女孩之后,我天天发恶梦,没有一夜睡过好觉,就算是天天吃山珍海味,夜夜搞美女,我还是找不到快乐!我从没开心地笑过,那个女孩子就象鬼一样,我的心一有空,她就会钻进来,从泥土里伸出一只手来,要拖我下去……”张仁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人活着需要的东西很少,不过就是三餐饱饭加一个好梦。”张仁的这句话在我心中来回地响着。我不能投降,我死可以,反正我不能投降,一个公安局长怎么能被押赴刑场被执行枪决呢?不行,我不能投降……我想着想着,就举起了枪……
“啪啪啪!”我被射中,身体向后摔倒,掉下了悬崖。我最后看了一眼微亮的天际,闭上了眼睛。
我的身体在不断的下降,我已经没有念头。突然,我感觉到自己停止了下降,好象停在了半空。我想,我是不是已经到了地狱?我小时候听说过,坏人和被谋杀的死后是要入地狱的。我已经忘记了伤口的疼痛,睁开蒙眬的眼睛一看,一个穿着白袍的孩童飘在我的侧上面,他面无表情。
“你是谁?”我惊恐地说。
“你不用管我是谁,你知道你是谁吗?”他轻轻地说,声音没有高低强弱快慢之分。
“我是谁?我是我。”
“不,你不止是你自己,你现在就知道你是谁了!”他说着,伸出一只闪着白光的手在我头上轻轻一抹。
我的脑海就像放电影时按住了快进一样,榕树,一生,君丽,清华园……前生的一切已完全印在我的心上。我握了握手,稍微举起来一看,话梅,我手里握着一包话梅。我明白了,我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拿一包话梅。
“你的时间到了!”他还是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知道。”我叹了一口气回答,手里把话梅握得紧紧的。
“如果让你再活一次,你愿意吗?”他仍然面无表情地说。
“我愿意,可我……”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就伸出一只闪着白色光芒的手在我胸口轻轻地拍了一下。霎时,我感觉到自己离开了身体,飞了起来,我回头看见我的尸体在向万丈深渊坠落。我越飞越高,开始眼前全是一片白光,接着全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好像火车穿过没有尽头的隧道一样,再接着。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