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我在那个年代的爱情故事》

xinhui

    六九年秋末，我随着上山下乡的大军下放到了大乡村里。大乡村地处偏僻，离最近的村子也有好几十里的山路。村子不大，只零散的住着几十户人家，因为人少地少，全村也只有一个生产大队。和我一起插队到大乡村的还有一个叫王雅的女孩，上海人。

    村长是个热心肠的人，长的腰圆膀阔，满脸栽着葛针的硬须。我和王雅刚在乡里放下行李，村长后脚也就跟着到了。一进门就握着我的手说，欢迎啊，欢迎，欢迎你们知识分子来我村指导。旁边的王雅赶忙说，村长，不对，我们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村长放开握着我的手，右手大力的一摆说，啥教育不教育的，来了我们这都是客人，都是我们自家人。乡里的陈书记也说，不要说这些客气话，来了这里，大家就是一家人。虽然秋风凉凉，但听了村长和陈书记的话后，我的心里一下子就热乎起来。很久没有听过这么亲切的话语了，今年春，父亲挨批斗不过服毒自杀后，我也就成了“叛徒”的儿子，在家里没少受人家的白眼。就连插队这事，同一个大院的青年不是插队到内蒙就是黑龙江，那可是全国最富饶的地方，还不撑死他们，唯有我被下放到这个山旮旯里，但是现在看到村长和陈书记的热情劲儿，我也不觉得委屈了。看的出，王雅也挺开心的，脸上都笑开花了。陈书记要我们留在乡里住一宿，第二天再走。但村长说，村里还堆着一大摊的事儿，确实不能住下。我和王雅也都想早点到村里看看，所以也说还是直接到村里去好。陈书记见我们都这样说，也不再坚持了，一路的送了我们很远。

    村长拎着我们的行李迈着大步走在前面，我和王雅得不时的小跑一阵才能追赶的上。到了村里，天已经一抹儿黑了。村长说，今晚先住在我家，明天再安排你们吃住的地方。我和王雅都说好。村长一踏进院门口，就大声的说，孩子娘，有客人来了，赶紧的把家里的那个鸡宰了。屋里听到村长的声响，就有个人匆匆的从屋子里出来，边走边说，我就知道你今晚一定会把人领回来，饭菜早做好等着你们了。村长对我和王雅说，那是我媳妇，你们就叫王大娘吧！人很好，就是一张嘴总唠叨的让人心烦。我和王雅欢快的叫了声，王大娘！王大娘，高兴的应了声说，可把你们盼来了，刚才还有很多村里人在这等你们呢，说要跟孩子的老师好好唠叨一下。这不，他们前脚刚走，你们就到家了。我摸着头说，老师？什么老师？村长笑着说，先不说这事，先进屋去吃饭，饿坏了吧！孩子他娘，那鸡宰了吧？王大娘说，对，先吃饭，先吃饭，宰了，宰了，你以为我就不晓得待客之道吗！村长呵呵的笑了笑。晚饭是我多年不曾见过的丰盛，风卷残云般的一下子就吃了个精光。摸着圆鼓鼓的肚皮，我幸福的打了几个饱嗝。王雅却狠狠的盯着我看，我知道她刚才吃的很斯文，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等她还没吃饱的时候，桌面上已经只剩下鸡骨头了。村长看看我，又看看王雅，摸着脑袋哈哈大笑起来。王雅也不好意思再盯我了，赶忙的和王大娘一起收拾碗筷。村长丢给了我一支烟说，亮子，吃饱了，我们就说说正事吧！我借着村长的火，点着了烟，说，村长，有什么事就说吧，我听村长安排。村长吐了串圆圆的烟圈说，因为我们这偏僻，全乡里就我们村没有学校，老少爷们都是睁眼瞎，所以我和村里的干部合计了下，想让你和雅儿把我们村的学校办起来，地点呢！就选在村东头的那个老庙里，知道你们要来，我们已经把那里整理的亮堂了，如果你觉得可以，明天和雅儿就去上课，反正我们大家伙不会亏待你们，有我们稀的就有你们稠的，你觉得怎么样？我当然答应，王雅听了更是高兴。王雅说，我打小的理想就是做个老师，没想到在这里实现了我的愿望。村长的女儿小岚说，那我明天也去上课。村长板着脸说，你捣什么乱，都十七岁了，念什么书，赶紧的找个人嫁了吧！小岚气鼓鼓的出去了，小岚长得一点都不像村长，她的黑发像轻纱一样垂在肩上，端庄秀气的鼻子下面一张小嘴色泽红润，像樱桃似的，圆脸上还有俩酒窝儿，一笑起来像一对井下的泉眼儿。我想王大娘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漂亮。我看小岚生气出去了，赶忙对村长说，让她也来上学吧，学多少是多少吗！村长低着头没说什么。

    第二天早饭后，村长就带着我和王雅来到了村东头的学校。学校原来是一座小庙，有五间房，两间做教室，两间是我和王雅的房间，还有一间做了我们的厨房。学校前面有一大块空地，就算是学校的操场。虽然简陋但比我想象中的好了许多。因为不是正规的学校，所以我们也简化了手续，来读书的，登记个名字就可以了。村长带我们转了一圈后就忙事儿去了。下午我们就开始上课了，办了两个班，都是一年级，学生有二十多个，大的十五岁，最小的才六岁，小岚终究没有来上课。本来全部合成一个班就可以的，但王雅却偏说不，说要和我比一比，看谁教书厉害，没办法，只好听了她的。

    从此后，我和王雅就成了个老师。周末或者农忙的时候我们就会参加村里的农活，虽然村长说用不着，但我们也还是去了，我们也想体验一下农民的生活，要不怎么算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呢！有时候，我会坐在操场里拉胡琴，而王雅则站在旁边伴着胡琴的曲调轻轻的唱几句，王雅的母亲原来是上海市歌剧团的，所以王雅也跟着她妈练了一副好嗓子。有一天深夜，我突然听到王雅的喊叫声，让人听起来毛骨悚然的，我赶紧的穿了衣服跑了过去，大声喊，王雅，开门，开门，怎么了？是我。王雅却没开门，在房间里说，亮哥，没事，没事了，我只是做了个恶梦。我说，真没事吗？王雅说，真没事。我能理解，一个大城市里来的女孩，在这深山的小山村里，没有一个能说上话的贴心人，整天孤零零的，不做恶梦才怪。我刚转过身要走，王雅却说，亮哥，你别走好吗？我说，我不走，你开门啊！不，你就在门口陪我。我心里想，这算什么回事啊！但我还是说，好，我不走，你安心睡吧！初秋的天气在深夜还是有点冷，为了暖和点，我不停的在门口走来走去。这时王雅却打开了门，说，亮哥，你进来吧！外面冷呢！我犹豫了下，还是进去在一张凳子上坐下了。王雅点着了煤油灯，一个屋都是亮堂堂的，感觉比外面暖和了许多。我问王雅，刚才做恶梦了吗？王雅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你父母是做什么的？王雅问我。我没有父母，我不假思索的回答。你是在恨你父母吧？那个没有父母呢！我也恨他们，恨他们不该生下我来，王雅又哭了起来说。在“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年代，只要父母是**或是反革命，那儿女们肯定也要受到株连，王雅的遭遇或许和我差不多吧。就这样一直陪着王雅到天蒙蒙亮，我才回到房间里去睡了一会。等我醒来时候，王雅已经把早饭端到我房间里来了，正坐在床沿上望着我笑。看我醒过来，王雅赶忙的站起身，脸红红的说，快起来洗洗刷刷吧，赶紧吃饭，就要上课了。我从她的脸上觉察出了什么。说实话，王雅长得很美，她一头乌黑闪亮的秀发自然地披落下来，像黑色的锦缎一样光滑柔软，清澈明亮的瞳孔，弯弯的柳眉，俏丽的脸儿，就像雨后清晨的一朵荷花。自那晚后，我明显的感觉王雅和我走近了许多，什么都愿意和我说，也再也不要我走进厨房半步，每次都是做好饭菜后端到我房间里和我一起吃。晚上呢，也要我陪着她聊到半夜才准许我回去睡觉。有时候我故意说，我不回去了吧，就在这睡了。她就会嘟起嘴吧说，臭美，你用桥子抬我进门啊！
    在放寒假的前一天，县里下来了一个人，是县妇女委员会主任。但她却不是来检查工作的，一进校门就拉着王雅走了出去。直到放学的时候我才看见王雅一个人回来。我问，那个县里下来的主任呢？王雅低着头说，走了。我看得出王雅有什么心事，满脸愁苦的，平时她不会这样。我说，是不是那里不舒服？你先回去休息会，我做好饭叫你。王雅摇了摇头说，没事，还是我去做饭。你去把我房间里那瓶酒拿出来，我们好好喝一回。那瓶酒是王雅在插队前她外祖母给她的，自从她父母亲被造反派抓走后，她就一直和外祖母过着日子，我几次提出把它喝了，她都没答应，说是要留着做个念想，没想到今天她自己说要拿出来了。菜比以前多了几样，不过也就是多了西红柿炒鸡蛋，一盘村长送的腊肉。我知道今天不一样，王雅肯定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王雅端起酒杯说，亮哥，我敬你一杯，说完她一口就把酒倒进喉咙里，我也昂头把酒喝了下去。王雅又把酒杯满上，说，亮哥，吃菜。我说，雅儿，你有什么话就对哥说吧，你这样我更难受。王雅什么也不说，只把菜往我碗里挟，一个劲儿说，吃吧，吃吧。我脾气上来了，把筷子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扔，大声说，雅儿，你把我当你的贴心人吗？你知道我这样难受吗？是不是那个县里来的妇女主任欺负你了，我找她去，说完我就往外走。哥，别，没有，她没有欺负我，王雅拉着我的衣服哭着说。我一把抱住王雅，王雅也把头埋在我的胸怀里大声哭起来，哥，我爱你，我谁都不爱，我谁都不嫁，谁都不嫁。我摸着她的头发说，雅儿，我也爱你，你有什么委屈就跟哥说，好吗？王雅抬起了头，抽咽这说，哥，刚才那个主任要我嫁给她的儿子，她的儿子小时候得了麻痹症，是个瘸子，她说，只要我嫁给她的儿子，她就把我调到县里上班，我没答应她，她就威胁我说，要把我抓到县里去批斗，说我是叛徒，反革命，哥，我不要嫁给她儿子，我只要你。我说，雅儿，不怕，不怕，有我呢！雅儿不哭了，望着我。晚上，王雅住进了我的房间，做了我的女人。
    放寒假了，我和王雅都没有家可回，所以我们依旧住在学校里，有了爱情的滋润，这段时间我和王雅都很快乐。有一天下午，村长的女儿小岚来找我，说县里有领导来了，要找我谈话，就在她家里。我有点奇怪，来找我不到学校，却要我到村长家。但我还是跟着小岚去了，王雅也要跟着来，我说，下着雪，路难走，就在学校等我吧！没想到这次的分开却是我和王雅永远的分离。
    我一踏进村长的院子，就有两个穿着制服的人向我靠了过来，其中一个高个子的说，你马上跟我走，有人跟我们说，你是现行的反革命分子，经过调查情况属实。我说，我不是反革命，你们冤枉好人。冤枉好人？你父亲为什么自杀？是不是为逃避罪行？另一个人又说。村长站在旁边也开口了，你们调查清楚啊，亮儿可是个好人啊！高个子又说了，村长，你不要乱说话，你要分清楚革命形势啊！我也担心村长受牵连，忙说，村长，没事的，我跟他们去吧，或许明天就能回来了，晚上你叫小岚把王雅接你家里睡，那里蛮冷寂的，王雅会害怕。村长无奈的点了点头。我又把我手上戴着的手表取了下来，交给村长，叫他交给王雅，然后我就跟着他们走了。在路上，我听见了王雅大声的哭喊声，还有村长家的大黑狗汪汪的叫声，我知道是王雅听了我的事，追着来了。但那两个人却拉着我加快了脚步，王雅终究没有追上来。到了县里后我就被关进了看守所里。一直也没有人来审问我，
    一个月后，他们又把我塞上了火车，再一次的把我插队到黑龙江一个小乡村里。因为是“反革命分子”所以我也没有了通信的自由，从此后，我再没有见过王雅，也没有了她的任何消息。直到八0年我返回城里，才收到小岚的来信说，在我被抓走的第二天，那个县里的妇女主任又来找了王雅，在那个晚上，王雅就喝药自杀了，信上还说，我被抓走那事本就是那个妇女主任设的圈套，要我离开王雅。小岚还把王雅留下来的一个发夹寄给了我。拿着王雅的发夹，我无声的抽咽着。

活着的死人

{:soso_e179:}..最近很努力

棉弓锤

你的原创吗？写得很好，很通顺。

和若清风

物欲横流的年代，很少人去回忆或面对这段历史，哪怕是小说。

崖想劳二喜旅游

好惨啊。。。

一粒米粹

在那个年代，你有苦说诉得出吗？你有冤可以伸有耻可以洗雪吗？多少人在那个年代吃了哑巴亏！时代在进步，希望某某与大家都真的一起在在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