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湖雨夜与我的书缘 公元一九六八年八月,盛夏暴日。“火红”年代。 我们这批“碌擦”(六七)届大学毕业生,先是“毛主席的红卫兵”,火了一把;没两下却是一钱不值的“臭老九”——“从旧学校出来挖社会主义墙脚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然后在一片臭骂声中,于八月十六日 被军车拉到茫无边际、到处坑坑洼洼、全是破草棚的潼湖部队农场! 屋漏又逢连夜雨。又过了六天,正当我们白天出大力流大汗,干得精疲力竭,晚上则如咸鱼般挤在草棚里各自彷徨之际,罕见的台风侵袭潼湖。我所在的大学生连的一个排与解放军的一个排合住在一个到处漏雨 的草棚里。与我共铺的万子正(万里鹏)同学是大学同窗,原分属“誓不两立”的两大派。如今,却是同甘共苦同命运的“老九”了。我们在床上坐着,躺着,吱吱扎扎着,不时唉叹着。苦读了十七年书,落到如此下 场!伴着铺天盖地而来的风雨轰鸣。外面大雨,里面小雨。这里叮叮咚咚,那里嘀嘀嗒嗒,床下到处是水…… 我不禁想起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的“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这两句,只是不够“狗胆”念出来(分明是攻击“莺歌燕舞”的“大好形势”,分明是“攻击伟大领袖关于知识分子接受再教育的 最新指示”)!不一会,我放书箱处的雨漏得特大,不由得暗暗叫苦:那里是我珍藏的书呀!记得“文革”初期,焚“四旧”大火冲天,我的许多“战友”也主动把“黑书”付之一炬。只有我,中“刘修”毒太深,除 死保自己的“黑货”之外,还把知己老乡的“处理品”收至箱中珍藏!东躲西藏,七转八折,如今来到这所“毛泽东思想大学校”,再不怕谁来抄家,万没料到老天竟然也来算计我。 第二天一早,“早请示”之后,我便赶紧检视书箱。一看,并无大妨碍;我视如生命的大部大部的放在最底层的中国古典文学、现代文学及外国文学书,还完完整整!我不禁狂呼:“命根子保住了!命根子保住 了!” “喂,讲话注意点!”解放军班长走过来了,“毛主席的红宝书才是命根子!”我马上一身冷汗,噤若寒蝉! 接着农场清查“五 .一六”分子,人人“揭阶级斗争盖子”,我一身冷汗;再后是“清理阶级队伍”,我又一身冷汗;最后农场将“反动学生”押回原籍改造。我这个在灵魂深处把封、资、修“黑货”视为“命根 子”的暗藏的“反动”,更是冷汗淋漓! 如今回想起来,那位戴红领章、红帽徽、“阶级斗争不离口”的班长,到底是好人;要不然,他往上一汇报,马上抄我书箱,我还不马上完蛋?!(这位好班长老家在海南岛。) 我舍命保护“四旧”,“四旧”也救了我。后来,我在粤西的高要水南深山的中学任教,于万籁俱寂之际,我挑灯与她相会,在书海里忘却白天的辛劳和烦恼。以后,我在闭塞贫困,“连狗都不愿拉屎”的和平县 东水中学(我妻语)任教。冬夜北风狂号,在白日“农业学大寨战天斗地”后饥肠咕咕;可有“四旧”与我为伴,就感春风吹拂,阳光灿烂。粉碎“四人帮”后,人家闹“书荒”,可我的“四旧”在书架上却是自自豪 豪、堂堂正正、光光亮亮、威威风风的大展示,引来了众人的羡慕目光。以后,我调回梅州市。在报刊文章活跃,没几年就是梅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因为喜欢写作,我常与学生下水作文。也许收我影响,自有佼佼者 。何日胜君乃嘉应学院名教授;另一语文尖子王更辉考入暨大新闻系,现为南方日报总编辑……以后编撰10部书,共200多万字。我至今在抖音里,凭60多年积累,以“张老师说古论今”专栏,宣讲客家文化及典籍欣 赏,引来10多万读者收看。为此我深感——我爱宝书,宝书爱我,难分难舍也!我已80高龄,只怕宝书日后糟蹋,这几年,赶紧往嘉应学院、剑英图书馆、梅州市红色文化研究会、梅州市红楼梦诗词研究会、兴宁图 书馆及文友赠送。如今,书大体赠送完毕,到底舒口气了…… 那位海南籍的老班长啊,您如今在哪里? 潼湖军垦农场还在否?草棚还在否?还有老战友在潼湖否?我还有机会重返否? 即使一切都不在了,但那一九六八年八月二十二日的潼湖雨夜,及其后的书缘,永远刻骨铭心! 张长兴,华师大全日制本科毕业。原兴宁政协委员、 中学语文高级教师。现梅州市作协会员(1986年入会)、梅州市红楼梦诗词研究会顾问、梅州市红色文化研究会理事、《梅州姓氏文化》编委、兴宁《张氏文化》主编、。编撰《往事如烟》等文集共200多万字。曾出席嘉应学院客家研讨会、广西客家文化研讨会、宁化客家论坛研讨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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