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

东山三

朱紫馨 - 福和中学

      山里的空气到底是比城市里清新上几分，混着不知名的野花香和大雨过后的新翻泥土气息，现在都扑面而来地撞进小林的鼻腔，不容拒绝。山风吹来了一只黑翅的蝴蝶，呼扇着翅膀从他眼前飞过。“什么时候才到啊？热死了都。”落在后面的小林用他那白净小巧的双手作势挡住正午的烈阳，轻蹙着眉头问着走在前面的伙伴。带路的小齐并没有在意小林语气的不耐烦，只是轻轻笑了笑，连声安抚道：“快了快了，马上到，保证你不会白来这一趟，我你还不信吗？这地儿我常来，那水又清澈又凉快。”阳光打在手背上，暖烘烘的。小林只是木木地点了点头，阴影下的神情模糊，看不出情绪。小路蜿蜒曲折，路旁郁郁葱葱的植被由于长时间无人修剪，而显得杂乱无章。

      约莫五分钟后，小路的视野逐渐开阔，路的尽头，是一片小湖。太阳的照射下，波光粼粼的金色水面映着蓝天白云。那湖的确如小齐描述的那般清澈，却望不见底，神秘莫测且暗藏危机。“下来啊小林！来都来了，别那么扫兴啊！”在小林还在犹豫不定时，小齐就已褪去了上衣，直冲冲往湖里去。当湖水已经没过了小齐的小腿，他才堪堪转过身来，连忙催促着还愣在岸边的小林。小林踌躇着，看到小齐招呼的双手后，咬了咬下唇，狠下心来，也脱衣跑了下去。待他感受到湖水的清凉温感时，便不由自主地长舒了口气，也随着小齐在水里肆意玩闹了起来。“嘿！诚不欺我啊，还真挺舒服的，绝了都。”他们笑着，嬉戏打闹着，仿佛世间的美好都停留在了这一刻。

      时间是最让人不易捉摸的，最容易流逝不返的。特别是在人们沉浸在莫大的愉悦时，它更容易成为被忽视不见的透明物。身体逐渐发软，神情有些恍惚。当小林意识到自己的吃力，反应过来要往岸边游时，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动弹不得了。他大声呼救，余光看到五米远处的小齐情况同样不好，小齐都自身难保了，还怎么帮他呢？冰冷的液体包裹着小林，他几乎不能呼吸了。充斥着淡淡咸腥味的湖水涌入鼻腔，刺激着中枢神经，每个细胞都异常活跃，它们在体内翻滚、尖叫，冲击着敏感的神经元和效应器，他感到此刻无比清醒，能使他穿过浑浊混杂的思绪，看到心底最思念的东西——往昔里那些未曾珍惜的美好，那些爱他的人，他爱的人。

      小林意识到这些人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他便开始后悔，他想挽回。可一切都晚了，神经系统渐渐被麻痹、侵蚀，他陷入了绝望。我要死了吗？神志余留之际，他心里暗暗想着。随着身子在水中下沉，小林却迷迷糊糊觉得刺眼。他皱了皱眉，慢慢眯着眼睛，外面包裹着水汽的强烈光线争先恐后的要涌进他脑袋里去，白花花的一片。“小林。”小林反应过来猛地睁开眼去找，强烈的光突然一瞬间刺透了眼膜，蛰得他什么都看不见。这时，突然有一双手附在他的眼前，温柔地为他遮住了全部的刺激。“还看看她么？”那双手的主人说。“谁？看看谁？小林下意识地答，水里的声音含糊不清。可是等话刚从嘴里出来，他脑子里就浮现出一幕一幕的画面，是妈妈，独自养他长大的妈妈啊。“好。”瘫坐在野草遍地的黄土地上的女人，一只手捂住泪痕满面的脸，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周围的搜救人员都沉默地低着头。夏午很静，只有枯燥的蝉鸣和连绵不断的撕心裂肺的哭泣声。渐渐地，她的眼神呆滞，一言不发地盯着河面看。对于陌生的人来说，就只是一个调皮戏水的孩童离开了人世。但对于至爱的人，丢失的就是一个世界，得到的，只有撕心裂肺的痛和永久不能磨灭的心灵创伤。小林一瞬间连滚带爬地赶紧跑过去，想要伸手抱住哭得一颤一颤的妈妈，却发现自己透明的双手直直穿过了妈妈风中瘦削的身躯。他急得快要哭出来，他手忙脚乱地怎么也碰不到自己的妈妈。他多想多想帮妈妈拭去脸上的泪，多想多想将她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多想多想再抱抱她的妈妈，和她好好说一次再见，道一声歉意。真奇怪，死人怎么会难过呢？

      小林大口喘着粗气，如果他能流出眼泪的话，一定已经泣不成声了。妈妈一声一声的啜泣就像一把刀一样插在他的心脏上，狠狠地，用力地剜下一块血肉来。他感觉不到疼，但是心里好难过，闷闷的，窒息一般。可是他已经死了，还有什么比这更难过的么？小林甚至被悲伤堵的说不出话来，他张着嘴，眼睛空洞洞的，最后一次看向他本要守护一辈子的人，最后一次看向这人间的山河。

      听风起潮又落，看燕归花又开。在银河流转，岁月沉淀间，有巍峨山川，屹立千年，有峦峰夜幕，星火点点。这是世界上绚丽的风光景象，也是我们未来晴朗的倒影。而有些人却因为一次溺水再也睁不开双眼去举目眺望，去奔赴未来。水，是万物之源，但也可以是去向天堂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