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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合江楼外月初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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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12 13:27: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合江楼外月初寒
□ 曾祥凯

  惠州的东平半岛是一块古老而又充满灵气的土地。在半岛的最尖端,自从有了东新桥,鹅城便有了桥东与桥西之分:桥西是古惠州府治所地,故又称府城;桥东也即东平半岛的西半部,明代万历六年归善县在此设署,故又称县城。从此,府县两衙隔江而治。比之桥西,桥东厚重的历史人文,不遑多让。
  在桥东或惠州的文化史上,苏东坡与杨起元是两个不可或缺的人物。东坡老贬惠州,曾两居水东嘉祐寺,又在桥东白鹤峰上筑室而居,交友作文,流传千古。如果说,东坡终究是位迁客,并非专属于惠州,那么杨起元则是土生土长的桥东塔仔湖人,解元进士,官做到摄礼部、吏部尚书。其实,做官不是他的特长或本意,学问才是他终极的人生追求。在杨起元入仕二十余年,几乎有一半时间在家乡读书讲学。
  杨起元师从罗汝芳,是阳明后学泰州学派的首坐弟子和衣替传人。学术上他认为“善恶皆人之所有,百姓之恶亦有其根源,圣人之善也有其条件”。据此提出“凡属于己者,有善务须看到无,无恶务须看到有;凡属于人者,无善务须看到有,有恶务须看到无”。承认人欲望的自然性和合理性,肯定了人存在的价值和现实性,与传统的“存天理灭人欲”的程朱理学相颉颃,给充斥着沉闷、颓废的朱明王朝带来一丝清风。
  杨起元归乡后曾在桥东西南的西枝江边筑敦仁精舍(今第六小学即其故址)讲学授业,可惜的是他只活了52岁,其对功名的淡漠及对学术的精诚敬业与大胆创新,于后世惠人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若干年前曾去寻访过敦二精舍和他在杨爷山的墓地,均一无所获,社会的变革和政治风潮早已无情地抹去了这位先贤留在故乡应有的痕迹,只有他的著作和思想仍在传承光大。有人曾经大胆地假设,上天如若能多给这位“岭南夫子”二十年阳寿,也许陈献章之后又多了一个享誉全国的广东人。桥东似乎少了一点福份。
  我有幸与先贤杨起元为邻,常常漫步在东江沙边寻觅东坡的“雪泥鸿爪”。为此我曾翻过一些典籍,其中宋人王楙《野客丛书》的一则笔记引起我的兴趣:话说北宋绍圣年间,城中有个姓温的都监养有一女叫温超超,婉丽聪慧,知书达礼,非常仰慕苏东坡的风流文采。东坡贬海南远离惠州后,温超超郁郁寡欢,抑郁而逝,葬在白鹤峰下东江的沙岸上。东坡知道后悲悯异常,在黄州时他有一首旧作《卜算子》词:“缺月掛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枫落吴江冷。〞这时他把词中最后一句“枫落吴江冷”改为“寂寞沙洲冷”,对这位心比天高,“拣尽寒枝不肯栖”的惠州姑娘报以无限的怜惜。因了这则哀婉的故事,我曾无数次行走于江岸之上寻寻觅觅,往事无痕,只有昼夜不息的东江涛声依旧,无情的逝水淘尽了无数的浮华尘烟,留下的只有悠悠的传说和苍凉的江风。
  从东江沙顺流而下大约几百米的地方有座小山,这便是东坡故居白鹤峰了。拾级而上,登峰环顾,可以北眺象岭,西望榜山,南览翠屏,五百里东江从开阔的东北方平野迤逦而来,受阻于鹤峰后旋波回流,奔腾西去!山川之壮美诚为东南之胜概!难怪苏老夫子卜居此地作终老之计。远谪南荒对苏轼来说自是人生不幸,对惠州却是大幸!先生寓惠两年零七个月,在惠州留下了爱妾朝云的孤冢;留下了数百篇不朽的诗文词赋;留下了千年不衰的文风;留下了白鹤峰这座本地及过往文人的文化朝圣之地。遗憾的是,如今东坡祠早已不见踪影,白鹤峰已建成了市卫生学校,山上只余“东坡井”和真伪难辨的“墨沼”。近年,有关部门突发奇想,斥巨资在西湖的孤山下筑了座“相宜居”并赫然挂上了“东坡故居”的牌匾,忽悠游人。我曾专程去看过一回,见里面亭台楼榭极尽雅致,只是全无当年贬官谪吏应有的清寒及后人追念先哲的陈设,远离真实的东坡精神何止十万八千里。这令我不禁想起当年东坡离惠三十九年后,虔寇谢达攻陷归善县治桥东,将民居官舍焚荡无存,独留东坡白鹤峰故居,并率众徒葺治朝云故冢六如亭,烹羊致奠而去。我们无从得知谢达祭奠朝云、保护坡居是出于何种目的,但他起码知道如何尊敬斯文。反观白鹤峰今日的境象,我徒感无言,文明在官与盗之间竟有如此不同的诠释,令人不胜哀伤。
桥东在送走东坡大约54年后,又迎来了一位饱学硕儒,他就是宋代“注经三杰”之一的太学博士陈鹏飞。陈鹏飞是浙江永嘉人,因得罪当时的权相秦桧被贬惠州时已72岁高龄,朝廷竟限令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不得乘坐舟车马骡,只能徒歩至惠州谪所。在交通发达的今天,我们实难想象是什么信念支撑老人领着家小迢迢万里走到惠州!在风雨兼程的路上,或许老先生会想:50年前的苏轼贬谪惠州时已59岁高龄尚能全身北归,今天我陈鹏飞72岁了,只能是此去岭南无归期,且将朽骨埋惠州。果然,陈老夫子到惠州后最初住在府城的舍人巷,后迁居在桥东白鹤峰西侧的铁炉湖,并且亦学当年的苏轼,在铁炉湖购地筑室作长久计,并终日开坛讲学,课读子弟,直至75岁病逝于铁炉湖家中,后人将他的灵柩归葬浙江,余下的子孙遂成了桥东铁炉湖人。
  若干年后,曾投陈氏门下问学的留正做了宰相,于是对陈氏后人照拂备至,陈鹏飞裔孙中当时有资格并出仕并为官的计有14人之多,遂为桥东望族。陈家的勃兴当然有留正拨乱反正报谢师恩的因素,同时也反映了陈家对传承发扬家学传统的重视和坚守。在国人的处世哲学中,江山与功名转眼既非,可以恒久的唯有文化的传承,这也是家族乃至民族能够荣枯兴替、生生不息的真谛。走过铁炉湖沧桑的老街,我不禁对那些悠远的住事而感到无限唏嘘,更被夕阳下那斑驳的老墙、风化的红麻石柱子所呈现的苍凉所震撼。如今铁炉湖旧宅尚在,虽已破败不堪,高敞大气的门楼依然顽强地向人们诉说桥东一个家族800年的荣辱盛衰,为桥东增添了一笔浓重的底色。
  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孕育了朴实民风和风流人物,特别是明清以降,以白鹤峰和铁炉湖为核心区域的桥东寻常巷陌每每卧虎藏龙,在民族危机面前从来不乏热血浩歌的男儿。如与归善县衙署同期迁入桥东的明代“硬颈知县” 叶春及;在清末随公使出国三年,游历欧美,鼓吹学习西方变革教育的画家李星阁;驻守九龙城寨十三年创建香港界限街的大鹏协台、翰墨将军张玉堂;曾与廖仲恺、邓演达并称黄埔军校惠州三杰的林振雄;被钱仲联在《近百年词坛点将录》中誉为“岭表词场之射雕手”的李绮青,至今吟诵他“暖风吹遍蛮花,海天更产英雄树。炎云一角,断霞十里,火珠齐吐”的词句时,依然为其蔚然的文采所折服。
被老师梁鼎芬称为“行尽江山见此才”的晚清才子江逢辰,与李绮青为同门好友。江逢辰也是桥东人,中进士后做过户部主事,因事母至孝又被邑人称为江孝子。“甲午战争”爆发时,北京城里的达官贵人纷纷离京出逃,惟有江逢辰“独居职,终日忧愤,咯血盈斗”。 最终,他对清廷完全失去了信心,满怀着对国事的忧愤悲伤乞假而归,他曾与康有为、梁启超一起作客博罗龙华武进士李国标家时,与梁合撰一联,足见其平生行藏及襟怀:“仕作执金吾薄宦风尘久京洛;家住神仙窟开门朝暮见罗浮。”
  江逢辰死时家境贫寒,在亲朋好友的资助下,草葬在鳄湖西岸紫薇山南面的山坡上,当道为立孝子阡。爱国诗人丘逢甲游湖曾题诗曰:“携履寻碑遍洞天,锦囊零落鬼才篇,排云长爪呼啊奶,留镇湖山孝子阡。”我曾不止一次去寻找过他的墓地,见到的只有满坡乱坟无从辩认。近年在平湖西岸大筑丰渚园,听说是要纪念这位孝子才人,然而,游人只知有园林,而江逢辰的生平事迹及诗文联语却付诸阙如。有时会想,江逢辰素来热爱乡邦文化、力倡保护西湖,假若今天得见这一座填湖拓建,风格和内涵鲜见岭南元素或惠州特色的丰渚园,他将会作何感想?
  其实建筑是有生命和灵魂的,往往固化着建设者的文化素养和精神追求。如果说,铁炉湖的老屋是典型的岭南府第式建筑,它所昭示的是家族兴衰的哲理;那么与铁炉湖一街之隔的水东街,又是另一种不同风格的市井风貌,这里承载着更多人无法割舍的情愫,见证着一座古城悠悠的往事。
  有着四百年历史的水东街如今早已灯火阑珊、铅华洗尽。这里的建筑以清未及民国时代的骑楼为主。岭南气候酷热雨湿,骑楼之下遮阳档雨,正好解决了这两大气候给人们带来的不便。我见过无数的南方骑楼,相较之下水东街的骑楼并不算豪华精美,反而觉得有些高矮参差和拥挤狭逼,我想这与惠州人处世低调不喜张扬的个性相符。然而,表面简陋的市井民居丝毫也不影响惠州人对国家和民族命运的担当。
  在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时期,水东街则以其特定的地理条件,成了抗日物资的重要集散地和国共两党抢救滞港文化人的中转站。当时从海外募集的物资经香港由淡澳扺岸后,源源不断从西枝江运至水东街再经老隆转运韶关及西南后方,成为一条重要的民族生命补给线。香港全面沦陷时,在南方局周**的领导下,国共两党开始抢救滞港文化精英。当时茅盾夫妇、胡风、廖沬沙、邹韬奋一家等等,在东江纵队的安排下就曾入住过水东街后面的东湖旅店中,然后从东江码头乘船前往后方。在民族危难之秋,水东街再一次扮演了其重要的角色。
就是这么一条不起眼不算长的水东街,它浓缩了岭南地区明清及民国时期的市井风韵;她承载着惠州好长一段难以忘怀的历史;她沉淀着一座古城几百年的爱恨荣枯;她维系着无数惠州人的万千情结。如今的水东街骑楼犹在,历尽兴衰的老字号依稀可辧,有的仍在惨淡地经营,但多半已物是人非,她如步履蹒跚的祖母在历史的泥途艰难地守望。水东街!我们苍老的祖母,您曾经风华绝代,现如今虽红颜老去,浮华成烟!但您是现代文明的母体,您是家族中不可或缺的长者,祈祷上苍能护佑您安康长寿!
  离开了铅华洗尽的水东街,向西的尽头是东新桥,桥的东岸就是“海山葱茏气佳哉,两江合处朱楼开” 的合江楼。合江楼原在西岸府城的小东门,近年被移址东岸。登楼四顾,但见两岸耸峙的高楼夹着迢递而来的西枝江在此终结并汇入东江,巍然而立的合江楼就成了西枝江的句号,同时也是东江中段上的一个顿号或感叹号,因为历史的长河曾无数次在这里掀起浪花,当年历尽兴衰的合江楼就毀于东征之役。如今,易地重建后的合江楼就如一块经人修整过的美玉,总有一种“雕楼玉彻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的无奈和遗憾,但愿这样的历史不要重演。
  一路走来,东江沙、白鹤峰、铁炉湖、敦仁精舍、水东街等等一长串桥东的文化地标及历史人物在我的眼前和思想中一幕幕掠过。这些建筑、这些老街,虽然沧桑老去,但它们是惠州不可再生的文化载体;它们是岭南及东江地区真实的底色;它们是惠州这座古城的文化年轮;它们是无数次政治或经济舞台曲终人散后的一抹亮丽的月光。我站立桥头,遥望天穹,不禁轻吟:捣麝成尘香不散,合江楼外月初寒。


本文为《文化惠州》桥东专辑文章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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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三 + 1 文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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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12 14:09:10 | 显示全部楼层
正确。。。每年最热闹的莫过于去合江塔上看一出元宵烟火
发表于 2012-12-12 15:49:07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文章写得好!充分赞赏了惠州的历史文化!
发表于 2012-12-12 18:32:46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文呀,赞。
发表于 2012-12-12 19:07:21 | 显示全部楼层
{:soso_e163:}
发表于 2012-12-12 19:27:15 | 显示全部楼层
真的
发表于 2012-12-13 09:50:44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文章,让我又进一步了解了惠州的人文内涵。
发表于 2012-12-13 12:39:52 | 显示全部楼层
又看了一回{:soso_e179:}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3 13:04:22 | 显示全部楼层
非常感谢东山三、当当、123、天使人间、清枫明月、徐2640等诸位文友临贴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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