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表伯父
当年令我祖父引以为傲的是他的大妹妹玉,也即是我的玉姑婆,因为她完全秉承了曾祖母刚强贤淑的个性和为人,而所憾的是玉姑婆男命女身终要嫁人,祖父难免落寞。后来,玉姑婆嫁到了本镇的上正村,最令祖父不安的是上正人耕田割草必须要走浰江上一条单薄摇晃的洋里桥,桥下面是湍急奔腾的江水,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村妇挑着大梱的柴草不幸被突然而至的江风吹落小桥至命伤黄泉。
其实对于玉姑婆,我根本不认识她,因为在我出生之前的很多年她就己经病故了。据说玉姑婆的死与我的二表伯有关,当年姑婆生下两个儿子后,姑公不事农耕,生活益加艰难,姑公在玉姑婆上山割草时偷偷与人签下契约背了二表伯卖给了山前的杨家,姑婆精神遂大受打击,身体每况愈下,终于积劳成疾壮年早逝,成为祖父一生的至痛。
姑婆走了,二表伯卖了,姑公只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大表伯身上,所幸大表伯从小懂事。有一次我祖父正好给上正的一大户人家织布,时逢端午,因赶工期故留在东主家过节,姑公杀了鸡,酿了豆腐打算请大舅子吃餐饭,但祖父早窝着一肚子陈年老气所以任凭三番四次来请皆托辞拒绝。最后偿未成年的大表伯来请阿舅,表伯只唤了一声“阿舅” 便泪如雨下,祖父终于心软了,拉着外甥的手回家吃饭去。
表伯自幼聪明好学,无奈家穷只上了几年学便到邻县河源的船塘墟他叔父的店里做学徒去了,临走时祖父千叮嘱万吩咐一定不要忘了学会写字算帐,因为在祖父眼里穷人的孩子不能考取功名只有经商是最佳的出路,而经商是绝离不开写字算帐的。
几年后,改朝换代了。陈家的店铺被并入了合作社,表伯被分配到饭店上班。有一年我随父亲去船塘赶墟,父子二人挑着担徒步走了二十余里,卖完了货物已是傍晚时分,又饿又累,疲乏不堪,遂去饭店吃饭,其时我远远看到表伯正在拿着勺子给客人分菜,父亲叫我不要声张,坐好了等他去打饭菜,饭菜上来了,用筷子一撬,青菜下面全是香喷喷的红烧肉,父子俩人于是狠狠地开了一次荤,那红烧肉的味道令我终身难忘,因为在此之前我已有几个月没有闻到肉味了,表伯的一饭之恩没齿难忘。
时光流转,离开故乡不觉二十余年,偶尔也会回去住一两天,但始终没有去看望表伯,心里很不是滋味。辛卯年中秋适逢双节长假与几位兄弟相约去看望表伯。沿着熟悉并寂寞的石板巷道我们终于来到了表伯家,只见表伯早已白发苍苍,老态龙钟了。表伯和伯娘见了我们异常的激动,从他们的口中得知儿女们都已成家并且都搬到城里去住了,表伯退休后工资微薄,只好在家中开了个小店帮补家用,开始几年伯娘在城里帮忙照顾小孙子,现在孙子们都长大,表伯的身体却一年不如一年,老人家又不愿意进城住,所以伯娘只好回到乡下夫妻俩共度余生,也算是少年夫妻老来伴。
临走时表伯说什么也要带我去看一看洋里桥,出了西门走过一片鱼塘和菜地爬上临河大堤,只见夕阳下一条钢筋混凝土大桥横卧在静静的浰水之上,昔日的木桥早己不见了踪影。表伯欣慰地说:前些年由村里牵头村民主动集资终于建起了新桥,总算圆了上正人千百年来的梦,但如今桥虽造好了,村里却只剩下老人和小孩,田地都荒芜了,村民再无需过河去耕田割草,只有从城里归来的偶尔会过桥去爬山游玩,没想到世界会变成这样,也不知是祸是福?言辞间表伯难掩一种落寞与无奈。我无法安慰表伯,因为我无法预知未来更不忍欺骗老人,只好向他话别,并祝福他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