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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伯公树 “祖先故里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鸹窝”。 一个人或一个家族在一个地方住久了，总对这个地方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充满着感情和眷恋，直至有那么一天暂时离开或永久迁移，回首故里最是刻骨铭心的依然是村头的大槐树，老榕树，那是生离死别的见证，祖先的化身。老家白棉坑的村头没有大槐树和老榕树，却有一株挺拨茂盛的老柯树。南方人相信“千年树精”的传说，当树老得无人能说出他的年轮时，人们就奉它为伯公树，伯公者长老也！护佑之神也。多少年多少代虔诚，善良，弱势无助的村民每逢初一，十五总会在树下奉上薄品香烛，然后默默地祷告祝愿。我从读书开始直至外出谋生，每次离乡祖母或母亲总是送我出村并不忘在树下扦上三品檀香，再默默地闭目祝愿，直至我走得很远很远，回望那树下单薄残弱的老人，她们依然在不住地挥手，趐望，至渐行渐远，只见树梢不见人。 老柯树究竟有多老己无人能说出它的大概年轮了。据祖父说白棉坑最初无人居住，只有一坑肥沃的山田和一口十余亩的山塘，周围是茂密的山林，经常有山猪老虎出没。有一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雨，山塘的鱼涨到了水田或水圳中，我的先祖朗公从数里外的老墟坝漏夜赶到坑里来捕鱼。黑夜中发现对岸有两只幽幽的且不时会移动的粼光，当朗公走到东岸，粼光就移到西岸，始终保持着对峙状态，朗公思量这次肯定遇上了野鬼或猛兽，必须设法脱险。但当他走得快时粼光会迅速跑在他前面将路口卡住，没有办法最后只好靠在柯树下，相互对峙着直至晨光熹微，倦极而眠。 天亮后朗公发现鱼塘四周满是老虎和人的足迹，从虎迹看这头野兽足有二百余斤，朗公不禁感到悚然。虚惊过后他回头望着挺拨的柯树，心想莫非是柯树伯公保佑了我。于是一头跪倒在大树下连连地叩拜起来。回家后请人择了吉日，备了三牲，带上家人来到树下祭拜还愿。而后每逢初一、十五必前来烧香。说也奇怪从此一连几年朗公顺风顺水赚了不少钱，而且来多了又觉得这里藏风聚水，风景秀美，而老柯树正好立于全村出水口的石陂小桥旁。是一块难得的福地，于是卖下山田山塘，就在塘边筑室安居了。柯树伯公从此就成了白棉坑的守护神。 祖母告诉我，我的曾祖父景公本来有一个弟弟叫仪，那时是民国初年，各路军阀轮流做庄，县太爷一年数换，适又值灾年，兄弟俩实在混不下去了，打算过番去南洋挣钱养家糊口。到了夜里等家人全部熟睡后便收拾了行李离村上路，当走到树下时，发现茅草中有两点闪动的蓝光，曾祖父将火把扔了过去，顿时草丛中一个黒影一跃而起，大吼着朝二人扑来，曾祖父掉头拚命地往回跑，叔祖仪则朝反方向跑，兄弟俩从此分道扬鏣。后来听说仪没去南洋而是参加了粤军，几年后并曾回来一次，但发现我的叔祖婆己改嫁他人，从此就一去不返了，别时还给他的大嫂也即我的曾祖母留了一把剪刀，给我的祖父他唯一的血侄儿一个海螺壳作为纪念，最后有人说是去了台湾，总之音信全无。曾祖父为此后悔当初不该让弟媳改嫁，并因此愧疚终生。因为曾祖父老实木讷，常受人欺负，曾祖母便常常说伯公爷爷该放走的不放走，不该放走的倒放走了，此亊成了我家的历史伤痛。 伯公虽灵也有落难的时侯。五叔公是村里的牛人，文革时是公社革委会的干部，所以一直反对封建迷信，村前村后的风水林几乎被队里砍得干干净净。有一天五叔公领了队里的民兵要推倒伯公牌，砍掉老柯树。众人都不敢下手，最后有不信邪的建国，一脚踢翻了石碑，挥斧便朝树劈去，只见那斧头竟不偏不倚刚好劈到了建国的脚丫上，顿时血流如注，嗷嗷狂哭，众人大惊，柯树也因此得到了保全。而叔公却认为这是心理作怪，非伯公现灵，过段时日再作处理。后来又有人说是建国故意自伤，无论如何树是保全下来了，但伯公牌却被推倒，再也没有谁敢到树下上香拜神了。 但是事情似乎并没平静下来，那几年塘水及井水总是浑的。村里有两个长得一表人材的高中生二十来岁便得了怪病死了。后五叔公的老娘我的三伯婆一早起来在石陂上洗衣服时又不慎落水，因受了惊吓，被救起后，当天夜里就去世了，村里人都说三伯婆嫁给伯公爷爷。后来建国夜里到水田中捉黄鳝结果像吃错了药似的竟跑到乱葬岗一睡就是一天，害得村里人找得半死。接连又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直至两年后的一天夜里五叔公到附近乡镇出差公干，完了顺路夜归，月色中竟看见他死去的老娘三伯婆湿淋淋地蹲在树下哭泣。叔公大惊！正欲上去护他老娘，却见三伯婆转身卟嗵一声跳到了水里。回来后五叔公从此一病不起，第二年便去世了，村里人不胜啧啧称奇。从此再也没有人到树下纳凉冼衫了，我每次夜归路过此地总是拚命地咳喇，或将呼哨吹得山响，直至狗叫为止。 五叔公走后，村里没有了主心骨。兄弟分家，夫妻吵架，邻里争地，鸡鸭吃禾等等杂七杂八的破事总是久拖不决，矛盾激化至四分五裂，慢慢地开始有人迁居了。曾经是首户的五叔公家也开始败落，五叔婆有个花名叫“胡椒未”， 过去粮食紧张，乡人多食蕃薯，食多了自然反酸口水多，所以只好往口中弹点胡椒未止呕。而五叔婆总喜欢在众人面前学叔公的官腔，满口的这个那个，众人听了烦，于是便叫“拿胡椒未来”， 那情形正如当下看了湖南卫视的“超男超女” 一样的。如今，平时扯高气扬的五叔婆终于像秋天的芋苖，走路说话总是蔫巴巴的，没有了精神，儿子考上大学又给人掉了包，墙倒众人推，情何以堪。因此也增加了我离开白棉坑的决心，直至我后来读书，当兵，谋生，无事都很少回乡。 庚寅年国庆长假回家看望父母，刚吃过晚饭五叔婆便来了，几年不见老人竟满头的白发，身躯越发的佝偻了，干巴皱折的刀脸強露着笑容与我打招呼：“侄孙儿回来了，是发了财还是这个升了官，总不回家？不要学别人青龙悠悠走，有去无回头，要学你叔公，做了干部家属还那个留在农村。。。。。。。”，叔婆天南地北地唠叨了一通。完了递给我一个本子要我签名捐款，说要重建伯公坛，将石陂和木桥换成钢筋水泥的，还要修路种树。我与叔婆说修桥是好事，建坛就免了罢。母亲忙说：“要捐，一定得捐，要多捐，”，于是我只好捐了三百元。叔婆欢喜得说了一大通的好话才满意地离去。后来母亲告诉我这几年叔婆随儿女住进了城里，却老是跑到乡下来筹钱修桥，种树，设坛，说是要为死去的叔公赎罪，为后代造福。 夜色渐浓，夜凉如水。我送走了叔婆独自来到老柯树下，明镜似的秋月已缓缓地爬上了树梢。横斜斑驳的树影随着徐徐的夜风摇曳晃动，秋虫在唧唧地浅唱，涓涓的溪流如泣如歌。我拾起一颗掉落的柯树果，放在掌心上旋了一下，重温那昔日童年的陀螺乐趣。又仰望大树，明月，然后张开双肩拥抱这伤痕累累的柯树，将脸紧贴在粗糙的树身上，深深也呼吸着，我终于闻到了柯树久违的清香，感受到了大自然与人类的亲情爱恋。树，森林本来就是人类的故乡，宜居的地方就应有树有林，从开山建屋到依山而筑，栖林而居，这又何偿不是人类的进步？在广东，不能设想没有伯公树风水林的村庄会是怎样的村庄？月上伯公树，人归黃昏时，伯公树，你使我怅望低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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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 07:3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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